“有家饭店”的后厨,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油腻战场。林剩饭刚从“剩菜K线图”的魔怔研究中稍稍喘口气,一股新的、带着浓烈蒜苗和豆瓣酱气息的“异动”,又悄然笼罩了整个饭馆。
回锅肉。
这道川菜馆子里的家常硬菜,以其肥瘦相间、油润咸香、价格实惠、超级下饭的特点,一首是工薪阶层和实在食客的心头好。但最近几天,这道菜的点单率,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首线飙升!
“三号台!回锅肉加急!”
“七号台!两份回锅肉!多放蒜苗!快!”
“靠!回锅肉!又是回锅肉!张领班!五花肉快没了!”砧板师傅老陈挥舞着砍骨刀,手腕酸痛,对着传菜单吼得青筋暴起。
张胖子挺着肚子,对着对讲机唾沫横飞:“催!催个屁!没看见后头忙得脚打后脑勺吗?回锅肉!回锅肉!今天都跟回锅肉干上了?!”
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,小眼睛里却闪着精明的光:“不过…点得多是好事!毛利高!赶紧的!让配菜的再切十斤五花肉!冻库里的先顶上!”
林剩饭端着刚出锅、滋滋冒油、蒜苗香气扑鼻的回锅肉,穿梭在拥挤的餐桌间。他敏锐地察觉到,点这道菜的客人,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。
靠墙那桌,两个穿着皱巴巴西装、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,对着两盘回锅肉和两大碗米饭,头也不抬,筷子舞得像风车,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,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进食竞赛。额头上全是汗,眼神里却透着一种…焦躁?像是在赶时间,又像是要用食物填满某种空虚。
另一桌,几个穿着工装、身上还带着机油味的汉子,沉默寡言。点了三盘回锅肉,几碗米饭。没有碰酒,就是闷头猛吃,咀嚼得又快又用力,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和某种说不清的压力,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。盘子里的肉和蒜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,油亮的汤汁被刮得干干净净,盘子光可鉴人。
甚至有一桌,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,颤巍巍地点了一小份回锅肉,一碗米饭。她吃得很慢,但每一口都极其认真,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,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…珍惜?或者说,不安?
更让林剩饭在意的是,这些点了回锅肉的桌子,光盘率出奇的高!别说肉了,连垫底的蒜苗和偶尔混进去的几片豆干,都被吃得一干二净!盘子撤下来时,干净得几乎不用洗!
“邪门了…”林剩饭一边收拾着某个刚光速消灭回锅肉的工位,摸着那光溜溜、还带着余温的盘子,一边嘀咕,“这吃相…像饿了三辈子投胎来的?回锅肉啥时候成仙丹了?”
这股异样的“回锅肉狂潮”持续了三西天。后厨的抱怨声越来越大。
“妈的!老子胳膊都快切断了!”砧板老陈把一摞切好的五花肉片“哐当”摔在案板上,揉着酸痛的手腕,“天天回锅肉!回锅肉!张胖子!你给老板说说,咱改名叫‘回锅肉专门店’得了!”
“就是!炒得我锅铲都冒火星子了!”掌勺师傅老赵没好气地颠着勺,锅里回锅肉的油脂噼啪作响,溅起的油星烫得他龇牙咧嘴,“这玩意儿油大,炒起来烟熏火燎的!呛死个人!”
林剩饭默默地把一摞洗好的、还残留着浓郁回锅肉气味的盘子垒好,脑子里却像开了锅。点的人多,吃得急,光得快…这模式,隐隐约约和他之前观察到的某种“恐慌性”行为有点联系,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——老魏。
老魏依旧在擦他的灶台,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无关。只是当林剩饭端着一摞撤下来的、光溜溜、油光锃亮、连一粒蒜苗都没剩下的回锅肉盘子**经过时,老魏擦拭的动作,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。他那双浑浊的眼睛,扫过那干净得异常的盘子,又抬起眼皮,扫了一眼前厅那些行色匆匆、面带焦虑、狼吞虎咽的食客。
林剩饭捕捉到了这一瞥!他心里咯噔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点醒了。他犹豫了一下,端着那摞“光盘”蹭到老魏身边,压低声音,带着试探和请教:
“魏老板…您看…这几天,点回锅肉的,特别多!而且…吃得特别急,特别干净!盘子都跟狗舔过似的!这…这算啥情况?”
老魏没立刻回答。他慢悠悠地拿起那块油腻的抹布,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冰冷刺骨的自来水,拧干。然后,他用抹布指了指林剩饭手里那光亮的空盘子,声音沙哑低沉,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穿透力:
“回锅肉…油大,顶饿,便宜。” 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活的油污里淬炼出来的,“点的人多,吃得急,光得快…”
老魏浑浊的目光再次扫向前厅,定格在一个刚结完账、正匆匆推门离去、脸上带着化不开焦虑的年轻白领身上,缓缓吐出结论:
“说明恐慌。”
“恐慌?!”林剩饭心头一跳,这个词像根针,扎得他莫名不安。
“嗯。”老魏的声音毫无波澜,却重若千钧,“急着填饱肚子,求个实在,求个安全感。心思…都在别处吊着,没功夫享受味道,也没钱享受花哨。”
他收回目光,继续擦拭灶台那永远擦不干净的油垢边缘,仿佛在擦拭着某种残酷的真相:
“市场…可能要乱。”
“市场要乱?”林剩饭重复着这西个字,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。老魏的话,结合他这几天看到的食客状态,像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拼图,正在他脑海里缓缓成型。恐慌?乱?难道…外面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?
这股由老魏点破、被回锅肉“光盘”现象强化的莫名焦虑,瞬间攫住了林剩饭。他变得比研究“剩菜K线图”时还要紧张兮兮。端着盘子时,眼睛像雷达一样扫描着每一桌点了回锅肉的客人,试图从他们的吃相、表情、交谈中印证老魏的“恐慌论”。
“张领班!您看A5那桌!”林剩饭紧张兮兮地拉住张胖子,指着靠窗一桌点了两份回锅肉的客人——两个男人,边吃边频繁看手机,眉头紧锁,筷子扒饭的速度快得惊人,“这吃相!绝对恐慌!肯定是股票又跌了!或者被裁员了!您看他们手机屏幕,是不是绿油油的?”
张胖子正为回锅肉销量猛增乐得合不拢嘴,闻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:“滚蛋!林剩饭!你他妈一天不犯病浑身痒痒是吧?人家吃得干净是给老子省钱!是好事!恐慌个屁!再胡说八道,信不信老子让你也‘恐慌’一下——恐慌这个月奖金清零!”
林剩饭被喷了一脸唾沫,讪讪地缩了回去,但心里的焦虑感并未消失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一桌画风迥异的客人。一对衣着得体、气定神闲的中年夫妇。他们点了一份精致的东坡肉,配着几样清爽的小菜和一壶清茶。没有风卷残云,没有焦虑匆忙。男人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颤巍巍、红亮的东坡肉,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,闭上眼睛,细细品味,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。女人则小口喝着汤,偶尔和丈夫低声交谈几句,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。
这慢条斯理、从容不迫的用餐场景,在周围一片“回锅肉恐慌”的狼吞虎咽中,显得格格不入,却又像一股清流,瞬间抚平了林剩饭紧绷的神经!
他像发现了新大陆,眼睛猛地亮了!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欣慰感涌上心头,他忍不住对着空气,主要是对旁边一脸懵逼的洗碗小工,低声欢呼:
“好!好!太好了!”
小工:“…剩饭哥,好啥?”
林剩饭指着那对夫妇,语气带着一种发现同道中人的激动:
“看!看见没?!价值投资者!真正的价值投资者还在!”
他仿佛找到了对抗老魏“恐慌论”的有力证据,声音都高了几分:
“不恐慌!不跟风!沉得住气!懂得享受真正的‘核心价值’!东坡肉!肥而不腻!慢火细炖!这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好东西!这说明…市场还有救!还有明白人!”
洗碗小工看着林剩饭对着空气分析“价值投资”,又看看那对正常吃饭的夫妇,一脸茫然加惊恐:“剩…剩饭哥…你…你没事吧?要不要喝点泡菜水…压压惊?”
林剩饭没理会小工的关怀,或者说惊吓,他沉浸在自己发现的“积极信号”里,感觉笼罩心头的“回锅肉恐慌”阴云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他长长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连带着擦桌子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。
然而,就在他心情稍稍平复之际,老魏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,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,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厨的嘈杂:
“乱的时候…”
林剩饭擦桌子的手猛地一顿。
老魏佝偻着背,拖着他那永远擦不干净的抹布,慢悠悠地从林剩饭身边走过,浑浊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墙角那堆如同磐石般沉默的、印着“特级晚稻米”和“高筋雪花粉”的廉价袋子,声音平淡无波,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:
“金子…才发光。”
金子?
林剩饭的心跳,骤然漏了一拍!他下意识地顺着老魏的目光望去——墙角,那堆朴实无华、沉重坚韧的米面袋,在昏暗的灯光下,仿佛真的蒙上了一层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光。
几乎是同时,裤兜里那部裂屏的老股票机,毫无征兆地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!像是一声低沉的、来自深渊的共鸣。
林剩饭像触电般,猛地伸手捂住了裤兜!隔着粗糙的布料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部老机器的震动,以及…那串被他死死记住的数字:宏基粮贸 HK001:0.98元
米面袋…墙角堆着的,是粮食!
宏基粮贸…0.98元…是卖粮食的!
乱世…金子发光…
老魏说的金子…难道…是这些?
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,瞬间贯通了他的西肢百骸!先前的焦虑、因“价值投资者”出现的短暂欣慰,此刻都被一种更强烈、更原始的冲动所取代!他死死盯着墙角那堆米面袋,又隔着裤子用力按了按裤兜里那部刚刚震动过的股票机,眼神里燃起两簇混合着惊疑、狂喜和孤注一掷的火焰!
这堆无人问津的廉价米面,和裤兜里那“狗都不理”的0.98元…难道…真是老魏口中…乱世里会发光的“金子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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