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头肩顶”油渍事件后，林剩饭在老西川的“江湖地位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张胖子依旧骂他“扫把星”，但咆哮的分贝似乎降了半格，绿豆眼里除了嫌弃，偶尔还会闪过一丝“这小子是不是真有点邪门”的惊疑。
后厨其他人看他的眼神，也多了点看珍稀动物的好奇，尤其是在他拎着泔水桶经过VIP包间时，总有人挤眉弄眼地小声嘀咕：“快看，K线大师又去收‘技术指标’了！”
林剩饭自己心里也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蛤蟆。
王总那铁青的脸和领带上的油渍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，连带那个污水沟里捞出来的破股票机和屏幕上跳动的“-1.78%”，都变得无比清晰。
老魏那套“剩饭经济学”，像一颗裹着泔水味的种子，在他贫瘠的认知土壤里，顽强地顶出了一点歪歪扭扭的绿芽。
这天中午，一场针对某ST低价股的“闪电战”，在他那颗被“剩饭经济学”污染的脑子里，悄然打响。
他摸出省吃俭用攒下的、皱巴巴的八百块钱——这几乎是他在老西川“镇邪”一个月的“净利润”（主要靠抢救泔水桶边缘相对完整的食物），又翻出那个屏幕裂痕组成“K线图”、依旧顽强显示着“宏达科技：-1.78%”的破股票机，趁着张胖子忙着呵斥新来的小工，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后巷。
巷子口就有一个门脸破旧、玻璃柜台沾满油污的小券商营业部。
里面冷冷清清，只有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年轻客户经理在打瞌睡，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，正是林剩饭日思夜想的K线图。
“买…买股票！”林剩饭把汗津津的八百块和身份证拍在柜台上，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飘。
客户经理被惊醒，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那叠零钱和林剩饭身上洗得发白、还带着淡淡油渍的服务员制服，懒洋洋地问：“买哪支？代码多少？”
“绿…绿丰科技！代码…代码是…”林剩饭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纸条，上面歪歪扭扭抄着几个数字——这是他昨天听清洁工大爷闲聊时记下的，据说“便宜得要死，搏一搏单车变摩托”。
客户经理在键盘上敲了几下，屏幕上跳出一串绿油油的K线，走势图像一条垂死的长虫，软趴趴地贴在地板上。
“ST绿丰？”他嗤笑一声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，“兄弟，有这钱买几斤排骨啃啃不香吗？非往这垃圾坑里跳？”
“我…我就买它！”林剩饭梗着脖子，脸涨得通红。
他心里其实虚得要命，但想到王总领带上的“头肩顶”，想到老魏说的“跳楼价”，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赌徒心态占了上风。
几分钟后，他攥着一张轻飘飘的、印着“ST绿丰，800股”的交易凭证，像揣着个随时会爆炸的炮仗，晕乎乎地飘回了老西川后厨。
心还在狂跳，一半是激动，一半是害怕。八百块！整整一个月从泔水桶里“刨”出来的血汗钱！就这么换成了几张虚拟的数字！
下午的时光格外难熬。他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残局，眼神总忍不住往自己藏交易凭证的口袋瞟，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，捕捉着任何关于“绿丰科技”的风吹草动。
每一次灶火的轰鸣都像大盘跳水的警报，每一次盘子摔碎的脆响都像账户爆仓的哀嚎。
好不容易熬到饭点高峰过去，后厨弥漫着大战后的狼藉与疲惫。
林剩饭魂不守舍地端着满满一托盘残羹冷炙，走向他的“聚宝盆”。
盘子里，一份回锅肉格外显眼。深褐色的肉片肥瘦相间，油光发亮，青蒜苗和豆豉点缀其间，香气霸道。
但诡异的是，盘子里的肥肉片剩下了一大堆，白花花、油汪汪的，堆积得像座小山，目测超过七成！瘦肉片和配菜反而被挑得所剩无几。
他正要把这堆“油山”倒进泔水桶，一只夹着“大前门”的手伸了过来，稳稳地按住了托盘边缘。
林剩饭吓了一跳，抬头看见老魏不知何时又幽灵般出现在泔水桶旁。
烟雾缭绕中，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正落在那盘剩了巨量肥肉的回锅肉上。
老魏没说话，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，拿起靠在桶边的长柄泔水勺。
他没敲桶壁，而是首接用那油腻腻的木勺柄，从盘子里精准地夹起一片肥得颤巍巍、白得晃眼的肥肉片！
那肥膘在勺柄上微微抖动，折射着后厨昏黄的光线，油亮得让人心头发腻。
“看见没？”老魏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，像在陈述一个关于天气的事实，“回锅肉，肥膘，剩超七成。”
林剩饭茫然地点点头，心里还在惦记他那八百块的ST绿丰是红是绿。
老魏夹着那片肥膘，凑近了些，劣质烟草的辛辣混合着猪油特有的荤腥气首冲林剩饭鼻腔。
“回锅肉，精髓在肥瘦相间，肥肉煸炒出油，滋润瘦肉，焦香不腻。”他用勺柄点了点盘子里堆积如山的肥膘，“现在？肥膘剩一堆，瘦肉没了。说明什么？”
林剩饭努力把思绪从“绿丰科技”拉回来，迟疑道：“说明…客人不爱吃肥肉？怕胖？”
“蠢。”老魏吐出一个字，烟雾后的嘴角似乎往下撇了撇，“说明专挑瘦肉吃的‘聪明人’太多，剩下没人要的肥膘，就归了那些…”他顿了顿，勺柄夹着那片肥膘，像展示一件失败的标本，“…专捡垃圾的。”
“啊？”林剩饭更懵了。
“股票市场也一样。”老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，却像根冰冷的针，扎进林剩饭的神经，“好的，有肉的（指指盘子里消失的瘦肉），早被‘聪明钱’挑走了。剩下那些绿油油、光有肥膘没点实在肉的（他用勺柄重重戳了戳盘子里白花花的肥肉堆），”他抬眼，烟雾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油腻的空气，落在林剩饭藏着交易凭证的口袋上，“就是ST股，垃圾股！专骗那些想捡便宜、又分不清肥膘和瘦肉的…散户。”
“散户…专挑垃圾股…”林剩饭喃喃重复着，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！像被重锤砸了一下！
他猛地低头，看向自己藏着交易凭证的口袋！ST绿丰！那绿得发慌的K线图！还有这盘子里白花花、油腻腻、无人问津的肥膘！
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，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！胃里那点冷馒头带来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！
“难怪…难怪我买的ST股…”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，脸色煞白，眼神里充满了被真相击中的惊恐和荒诞，声音都在发抖，“跟…跟这盘里的肥膘一样…绿得发慌！”
就在这时，张胖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：“林剩饭！磨蹭什么呢？倒个泔水要下崽啊？”他一眼瞥见盘子里的肥膘，绿豆眼一亮，以不符合他体型的敏捷速度，闪电般伸出胖手，精准地捻起两片最厚实、油光最亮的肥膘，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：“唔…肥膘才好！香！你们这些不识货的…”
老魏没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看着张胖子咀嚼肥膘时那油光发亮的胖脸，又看看林剩饭那张惨白如纸、写满“我是傻逼”的脸，最后目光落回泔水桶里那堆象征着“散户陷阱”的白腻肥膘上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烟，劣质烟草的辛辣在肺里转了一圈，缓缓吐出。
烟雾缭绕中，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近乎悲悯的嘲弄：
“火候不到，肥膘腻人。火候过了，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林剩饭的口袋，“连油渣都剩不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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