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T绿丰那根绿得发慌的K线，连着几天在林剩饭脑子里阴魂不散，像块没煸透的肥膘，腻在胃里不上不下。
八百块“镇邪基金”深套其中，每天收盘价都像在泔水桶里又沉下去一寸。
后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压抑，连张胖子骂人的唾沫星子都少了往日的力道，带着一种“这倒霉蛋没救了”的怜悯。
这天午市刚过，后厨一片杯盘狼藉后的死寂。
灶火歇了，油烟机还在苟延残喘地嗡鸣。林剩饭端着最后一托盘残羹，步履沉重地走向他的“聚宝盆”。盘碗碰撞发出空洞的脆响，如同他心碎的回音。
经过传菜口时，一个青花大碗里残留的东西，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死气沉沉的目光。
那是一碗没喝完的酸辣汤。
汤面早己冷却，失去热气腾腾的活力。但就在那暗红浑浊的汤面上，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细密洁白的泡沫！
泡沫层极其稳定，像给汤碗盖上了一床蓬松的羽绒被，久久不散。
更诡异的是，那些细小的泡沫并非均匀分布，而是形成了一簇簇、一团团，边缘清晰，如同某种神秘星云图，在昏暗的后厨灯光下，泛着一种死寂的、油腻腻的白光。
林剩饭的脚步钉在了原地。
老魏沙哑的声音，夹着泔水勺敲击桶壁的“咚咚”闷响，毫无预兆地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：“…泡沫…虚的…看着热闹，一戳就破…”
宫保鸡丁跳楼！回锅肉肥膘陷阱！头肩顶油渍！
一幕幕荒诞的“剩饭经济学”案例幻灯片般闪过。眼前这碗死气沉沉、却固执堆积着厚厚泡沫的酸辣汤，仿佛成了一个新的、活生生的“技术指标”！
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攫住了他。这泡沫！这形态！
这死而不僵的虚假繁荣！像极了VIP包间里那些大佬唾沫横飞鼓吹的科技股蓝图——听着天花乱坠，实则根基虚浮！
他鬼使神差地把托盘放下，没倒进泔水桶。
他拖过一张油腻腻的板凳，就放在传菜口旁边，正对着那碗神秘的酸辣汤。
然后，他坐了下来，双臂抱膝，像一尊入定的石佛，眼睛死死地、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汤面上那层厚厚的白色泡沫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。
后厨恢复了忙碌前的短暂平静。水槽边，小工哗啦啦地冲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；角落里，墩子师傅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砍骨刀；张胖子挺着他的将军肚，在几个灶台间巡视，嘴里习惯性地骂骂咧咧。
没人注意到传菜口角落里那个凝固的身影。林剩饭像被施了定身咒，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碗汤上。
他观察着泡沫边缘最细微的颤动，捕捉着某个泡沫破裂时那几乎无声的湮灭，仿佛在解读宇宙的终极密码。
汗水从他额角渗出，沿着脸颊滑落，在下巴处汇成一小滴，砸在油腻的地砖上，他都浑然不觉。
一个小时过去了。汤碗里的泡沫依旧顽固，只是边缘似乎塌陷了极其微小的一圈。
“林剩饭！你他妈孵蛋呢？！”张胖子的咆哮终于像颗炸弹在耳边炸响。
他挺着肚子冲过来，油光满面的胖脸因愤怒而扭曲，绿豆眼瞪得溜圆，死死盯着坐在板凳上“装神弄鬼”的林剩饭，“让你倒泔水！不是让你在这儿参禅悟道！这破汤碗是你祖宗啊？盯这么久！”
林剩饭毫无反应，眼皮都没抬一下，仿佛张胖子是团无关紧要的空气。
他的全部心神，依旧沉浸在那片白色的泡沫宇宙里。
张胖子被他这无视彻底激怒了，感觉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。
他上前一步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剩饭脸上：“聋了？！跟你说话呢！你个臭端盘子的，真当自己是股神巴菲特了？！坐这儿看泡沫能看出花来？能看出金子来？我呸！赶紧给老子滚起来干活！小尢先生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不然今晚让你抱着泔水桶睡！”
林剩饭依旧纹丝不动，像一尊落满油污的雕像。
只有他的瞳孔，在昏暗光线下，似乎因为过度聚焦而微微收缩。
就在张胖子气得七窍生烟，胖手伸出来准备揪林剩饭衣领的瞬间！
林剩饭的身体猛地绷首！像一张拉满的弓！
他“腾”地一下从板凳上弹了起来！动作之迅猛，把正要发难的张胖子都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。
林剩饭没看张胖子，也没看任何人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酸辣汤，瞳孔因为惊骇而急剧放大！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！
就在刚才那一瞬，汤碗中心区域，一片原本最厚实、最稳定的泡沫层，毫无征兆地、无声无息地塌陷了下去！
不是单个泡沫破裂，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摁下去一块！
紧接着，塌陷像瘟疫般迅速向西周蔓延！边缘清晰的泡沫团开始剧烈颤抖、互相吞噬、边界模糊！
整个汤面那层虚假的白色“繁荣”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！
“炸了！要炸了！”林剩饭的声音嘶哑尖利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惊恐，猛地划破了后厨的嘈杂！
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碗正在迅速“崩溃”的酸辣汤，脸色惨白如纸，仿佛那塌陷的不是泡沫，而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！
“泡沫！泡沫要炸了！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笃定而变了调，在油烟机的嗡鸣中显得格外刺耳，“快跑！快抛！全抛掉！科技股！一个都别留！！”
整个后厨瞬间死寂。
水槽边的水龙头忘了关，哗啦啦地流着；墩子师傅的磨刀石停在半空；张胖子伸出的胖手僵在半途，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，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极度的荒谬和被当众发疯打脸的震怒。
“你…你他妈…”张胖子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，指着林剩饭，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，“神经病啊！！” 最终，他只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林剩饭却像虚脱了一样，喊完那句话，整个人就软了下来，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碗汤——此刻，汤面上最后一点残存的泡沫也彻底消失无踪，只剩下一片暗红浑浊、死气沉沉的汤水。
次日清晨，天色阴郁。林剩饭拖着疲惫的身体，像往常一样，在开工前溜达到后巷口的破旧报摊，想看看ST绿丰是不是又跌停了。他习惯性地拿起一份皱巴巴的财经日报。
头版头条，加粗的黑体字，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：
【科技股遭遇“黑色星期五”！板块集体断崖式跌停！泡沫破裂，市场哀鸿遍野！】
配图是交易所大屏幕上，一片令人绝望的惨绿！
林剩饭捏着报纸的手猛地一抖，报纸差点掉进旁边的污水沟。
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越过肮脏的后巷，投向老西川那扇油腻厚重的门帘。
门帘晃动，张胖子揉着惺忪的睡眼，打着哈欠走出来倒垃圾。
他一眼瞥见捏着报纸、脸色古怪的林剩饭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：“看什么看？扫把星！昨晚发完疯，今天又想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他看到了林剩饭手里那份报纸的头版头条。
那加粗的黑体字，那一片刺眼的惨绿。
张胖子张着嘴，哈欠打了一半僵在脸上，眼珠子首勾勾地盯着报纸，又缓缓转向林剩饭那张写满惊魂未定和荒诞茫然的脸。
清晨的冷风卷起一张破报纸，呼啦啦地拍在张胖子油光光的胖脸上。
他忘了去抓，就那么站着，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、滑稽的胖门神。
后巷里，只剩下破报纸在风中翻卷的哗啦声，和他那一声被冷风呛住的、意义不明的抽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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