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她把登记本从布包里取出来，翻到那页写着“今天，鱼咬钩了”的纸。墨迹己经干透，右下角的油印像一滴凝固的泪。她没多看，合上本子，放进木盒底层，上面压上银料盒。
两枚纽扣静静躺在红丝绳缠绕的凹槽里，烟头并排插在小铁夹中，“王老板专用”那本假账本摊开在桌面，第一页的收购价表被晨光映得清晰无比。她拿起炭笔，在新纸上列下西项：纽扣、烟头、账本、人证。每一项后都标了编号，字迹工整，毫无波澜。
柱子叔敲门进来时，她正把纸页装进牛皮纸袋。
“支书答应了，下午开大会。”
她点头，将袋子递过去：“这里面是证据清单，你先送去他办公室，等我一起过去。”
村支书坐在桌前，老花镜滑到鼻尖。他一页页翻看材料，手指在假账本封面上停了停。
“这本子……怎么像是从供销社库房流出来的？”
她没接话，只把两枚纽扣放在桌上，推到他眼前。
“供销社统一发的工装扣，1973年款。老李穿那身深蓝工装，三年没换过。”
支书抬头：“你是说，有人半夜进田，就为了毁苗？”
“不止。”她声音不高，“是为了让我们断收，断心，然后乖乖把地交出去。”
支书沉默片刻，把材料收进抽屉：“下午，全村到场。”
太阳偏西，晒谷场聚满了人。竹椅、板凳、矮 stool 从各家搬来，围成半圈。孩子们蹲在前头，妇女们交头接耳，男人们抽烟观望。王老板坐在后排长椅上，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，手里摇着蒲扇，脸上挂着笑。
她站上石台，没拿话筒，声音却稳稳传开。
“三天前，我田里稻苗被石灰烧根，灌溉渠口泥土泛白。有人想让我们以为是天灾。”
人群骚动起来。
“我设了绊线，埋了铃铛，守了三夜。”她顿了顿，“前天夜里，贼来了。”
王老板扇子一停。
她不看他，转向柱子叔：“你来说。”
柱子叔走上台，嗓门洪亮：“那晚我藏坡上，听见铃响，就喊抓贼。人影穿工装，袖口破了道口子，跑得飞快。”
“二愣子，拿土样。”
二愣子捧着陶碗上来，她接过，从包里取出一截断茎，挤出汁液滴进土中。白烟“嗤”地腾起，一股刺鼻味散开。
“生石灰反应。”她举碗示意，“这不是野猪踩的，是人撒的。”
人群哗然。
她放下碗，从布包取出牛皮纸袋，倒出两枚纽扣。
“第一枚，在田角草根捡到。第二枚，昨夜贼逃时掉落。”她将两枚并排放在木板上，“同款，同厂，同编号。一人掉扣子是意外，两人掉一样的扣子——是安排。”
王老板站起来：“你这叫栽赃！”
她终于看他：“那你解释，为什么供销社的工装扣，会出现在我田里？”
“我手下人路过不行？”
“路过会踩绊线？会碰铃铛？会半夜蹲草棚偷看？”她冷笑，“你连账本都带来了——”
她举起那本“王老板专用”，翻开第一页。
“写的是‘红薯三百斤，银饰一对’。可你根本没来收过红薯。这本子，是你准备得手后，用来冒充交易记录的吧？”
王老板脸色变了。
她继续：“你怕我种出好收成，怕村民不再求你收粮，怕我这个‘疯丫头’真把路走通。”
“所以你毁苗，散谣，派人监视。你以为我们不敢查，不敢闹，不敢翻脸？”
她扫视全场：“可人做事，总会留痕。纽扣、烟头、脚印、口供——桩桩件件，都在这儿。”
王老板猛地挥手：“你有证据吗？光靠猜？”
“有。”她声音一沉，“我请村医辨认过烟头——‘工农’牌，老李抽了八年。而昨夜，老李本该在库房值班，鞋底却沾着我田里的红壤。”
她看向支书：“请传老李。”
老李被叫来时，手在抖。
“你昨夜去哪儿了？”
“我……我在库房……”
“那你鞋底的红壤，怎么解释？”
老李低头，看见自己左鞋边缘那抹暗红，整个人一僵。
“王老板让我去田里撒石灰……说只要拖到月底，就有人来收地……”他声音越来越低，“我踩了铃铛线，想把它扯断……可……可现现姐设了三道……”
全场死寂。
王老板猛地起身要走。
她不拦，只说：“你袖口掉了张纸。”
张婶从地上捡起折叠的纸条，迟疑地递给她。她没打开，当众放进牛皮纸袋，贴上封条。
“这东西，等该看的人看。”
王老板被村干部带去谈话。支书站上台，宣布：暂停与王老板的一切收购合作，待上级核查。
人群安静了几秒，忽然爆发出掌声。
她站在石台上，没笑，也没动。
首到张婶举起那对银耳坠，大声说：“我信现现！她给的不是钱，是尊严！”
一个接一个，村民们站起身，有人举起工分本，有人亮出银饰，有人拍着胸脯喊：“我们跟你干！”
她终于开口：“从今天起，所有农产品收购价上调5%，银饰津贴照发。”
顿了顿，她目光扫过众人：“但——只给敢站出来护田的人。”
掌声更响了。
柱子叔咧嘴笑着，二愣子跳起来挥拳头，妇女们抹着眼角。
她走下石台，回到工区小屋。夕阳斜照进窗，铁砧上落了一层薄光。她取出登记本，翻开夹层，指尖划过“R=如约-5”那页。
钢笔拧开，墨水滴落。
她划去那行字，笔尖顿了顿，在下方写下：
“R=清算-1”
写完，她合上本子，放进布包。
布包最里层，红丝绳静静缠着那对耳坠，耳坠背面的“R”字刻痕依旧歪斜。
她没再看。
站起身，走到铁砧前，拿起刻刀，对着一块新银片，缓缓划下第一道线。
刀尖稳，痕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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