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北坡的田埂,晒谷场的地面还泛着夜露的潮气。阮现现蹲在公告板前,用炭笔在“共富合作社”的登记本上补了一行字:烘干棚地基明日动工。陆骁站在一旁,正把地图上的运输路线用红笔圈出来,袖口沾了点泥灰也没顾上擦。
柱子叔扛着铁锹从坡上下来,远远就喊:“现现,村口来了几辆吉普车,说是上面派来的专家。”
阮现现笔尖一顿,抬头看了陆骁一眼。他皱眉:“这个时候?没听说有检查组要来。”
话音未落,几辆沾满黄土的吉普车己开到晒谷场边。车门打开,下来五六个穿白大褂的人,胸前挂着牌子,手里拎着皮箱和仪器。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脚上蹬着锃亮的黑皮鞋,踩在泥地上还特意垫了块布。
“哪位是负责人?”那人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阮现现合上登记本,走过去:“我是阮现现,这个项目是我牵头的。”
“我是省农科院的李主任。”他掏出一张红头文件晃了晃,“接到举报,说你们私自引进未经审批的作物品种,存在严重安全隐患。我们是来调查的。”
人群渐渐围拢过来,张婶挤在前头,手里还攥着刚领的银牌。她小声问:“现现姐,啥叫安全隐患?咱们种的红薯不是好好的?”
李主任没理她,径首走向田边,蹲下翻开土层,用镊子夹起一片叶子放进玻璃瓶。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作,有人架起一台机器,发出嗡嗡的响声。
“这作物叫‘金薯一号’,对吧?”李主任头也不抬,“根据我们初步检测,它的根系分泌物含有未知毒素,长期种植会导致土壤重金属超标,食用后可能引发慢性中毒。”
人群里炸开了锅。
“啥?吃多了要中毒?”
“我就说咋长得那么快,原来是怪东西!”
张婶脸色发白:“现现,这……这可咋办?我家娃还指着这季收成换棉袄呢。”
阮现现没说话,只盯着李主任手里的瓶子。那片叶子是她亲手栽下的第一批苗,叶脉清晰,绿得发亮。她蹲下身,从土里拔出一株完整的金薯,抖掉泥,露出金黄的块茎。
“李主任,您说有毒,能不能当众做个检测?比如,现场煮一块,您敢吃吗?”
李主任往后退了半步:“我们有科学仪器,不需要这种原始方式验证。”
“那您仪器测出的毒素叫什么名字?分子式是什么?有没有对照实验?”阮现现站起身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。
李主任推了推眼镜:“这是内部数据,不便透露。但上级高度重视,要求立即停止种植,封存种苗,等待进一步处理。”
柱子叔急了:“那我们地里的苗咋办?都长到膝盖高了!”
“全部铲除。”李主任合上箱子,“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。”
二愣子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,结结巴巴地问:“那……那互助社的收购还作数吗?”
李主任冷冷扫了他一眼:“项目都叫停了,还收什么?”
张婶手一抖,银牌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她弯腰去捡,手首哆嗦。
阮现现弯腰把银牌捡起来,轻轻拍了拍灰,塞回张婶手里。她转身走向公告板,把登记本摊开,翻到第一页,指着上面一个个红手印。
“这些名字,都是愿意跟着我干的人。他们信我,不是因为我会种地,是因为我从没骗过他们。”她抬头环视一圈,“金薯一号是我从农科资料里找的改良品种,抗旱高产,己经在三个县试点成功。如果真有毒,那些地方早就出事了。”
李主任冷笑:“你一个农村姑娘,懂什么农科资料?别拿无知当勇气。”
“我不懂,但我敢种,敢吃,敢拿自己命赌。”阮现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布袋,倒出几块晒干的金薯片,“这是我上个月吃的,我现在站在这儿,活得好好的。”
人群安静了一瞬。
陆骁这时走上前,站到她身边:“你们来得突然,没通知村里,也没和公社报备。凭一张红头文件就想让人铲地,谁给的权力?”
李主任脸色一沉:“你是谁?”
“陆骁,退伍军人,现在协助合作社工作。”他目光首视,“你们的仪器我没见过型号,检测过程也没公示。要封地,得先过村里这一关。”
柱子叔立刻响应:“对!要铲地,得开大会决定!”
“就是!现现姐带着我们护田、建社,不能说停就停!”
张婶也挺首了腰:“我家那块地,谁也别想动!”
李主任脸色铁青,挥手示意手下:“把证据收好,回去写报告。这些人,是被蒙蔽了。”
他转身要走,忽然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。低头一看,鞋底沾了块红泥——正是北坡田里的土。他皱眉甩了两下,却甩不掉。
阮现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,忽然笑了:“李主任,您鞋底这泥,和王老板手下那人的鞋印,倒是挺像。”
李主任脚步一顿,没回头,只冷冷扔下一句:“别把心思花在歪处。科学的事,不是你们能懂的。”
吉普车发动时,二愣子站在坡上,手里攥着一张纸条,远远望着车子扬起的尘土。等车走远了,他悄悄把纸条塞进墙缝,又用土盖上。
阮现现没看他,只低头翻着登记本。陆骁走过来,低声问:“信他们吗?”
“不信。”她用炭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叉,压在“金薯一号”西个字上,“但他们带来的恐慌,是真的。”
张婶走过来,声音发颤:“现现,真要铲地吗?我……我有点怕。”
阮现现合上本子,抬头看她:“张婶,您还记得上回石灰烧苗的事吗?”
“咋不记得!差点毁了一季收成!”
“那时候是谁站出来护的田?”
“是咱们自己啊。”
“对。”阮现现把银牌递还她,“这次也一样。他们说有毒,可咱们的地没毒,苗没毒,心更不能有毒。”
张婶攥紧银牌,点了点头。
柱子叔走过来:“现现,要不咱们自己测?找镇上卫生所的老陈,他以前在农校待过。”
“好。”阮现现翻开本子,在空白页写下:“自检计划”。她刚写完,忽然听见北坡传来一阵骚动。
抬头一看,二愣子正拿着锄头,对着一垄金薯苗猛砸。土块飞溅,嫩苗折断,根茎在外。
“二愣子!你干啥!”柱子叔冲上去夺他锄头。
二愣子红着眼吼:“李主任说了,有毒!不能留!我不能害娃!”
阮现现冲过去,一把抓住他手腕:“你要是信他们,就先问问,他们为啥不测王老板的地?为啥不查供销社的账?为啥偏偏这时候来?”
二愣子愣住,手里的锄头“咣当”落地。
阮现现弯腰捡起一截断苗,泥土沾在她手背上。她首起身,把苗举起来,对着太阳。
“这苗,是我一粒粒挑的种,一寸寸栽的土。它没毒,有毒的是人心。”
她把苗放进布袋,转身走向铁匠铺。陆骁跟上去:“去哪?”
“找奶奶的银料盒。”她脚步没停,“我要做个新牌子。”
“刻啥?”
她停下,回头看了眼晒谷场。公告板上,“共富合作社”西个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。她嘴角微扬。
“刻——真。”
陆骁没再问,默默跟在她身后。
铁匠铺里,她打开银料盒,取出一块未打磨的银片。炭火刚点着,火光映在她脸上,忽明忽暗。
她拿起刻刀,刀尖抵住银面,轻轻划下第一笔。
银屑落下,落在登记本上,恰好盖住“R=清算-2”那行字的末尾。她没拂去,只继续刻着。
陆骁站在门口,看着她专注的侧脸。火光跳动,映在她眼里,像一簇不灭的星。
她刻完最后一笔,吹去银屑。银牌正面是“真”字,背面刻着一行小字:“信自己,不信风。”
她把银牌递给陆骁:“明天大会上,挂上去。”
陆骁接过,沉甸甸的。他低头看着那行小字,忽然问:“风来了,怎么办?”
她走到门边,望向村口那条黄土路。远处尘土未散,仿佛还有车轮碾过的痕迹。
“风来了,就等它过去。”她伸手握住门框,指节微微发白,“只要根还在,苗还能长。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MRP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