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门闭合的瞬间，舟舟听见了齿轮咬合的轻响，像钟表走动，又像某种精密仪器在呼吸。她没有挣扎，也没有呼喊，只是缓缓蹲下，背靠墙壁，手指轻轻抚过腰侧那串算盘珠——她知道，这一刻迟早会来。
头顶通风口的栅格正缓缓旋转，金属叶片在昏暗光线下划出细密的影。她仰头盯着，耳朵捕捉着每一声微小的咔哒。三分钟后，她从发髻抽出一根银簪，轻轻敲了敲地面。声音沉闷，军工级锰钢，焊死结构，无门无窗。她低头，用簪尖在掌心划了一道，血珠渗出，顺着指缝滑落，在地面留下一个微小的红点。
毒气来了。
起初只是鼻腔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，像铁锈混着腐烂的蜜。她屏住呼吸，舌尖抵住上颚，让唾液缓慢分泌。这是神经毒素的前兆，致幻、麻痹、最后窒息。她数着心跳，等它乱。可它稳得可怕。
她抬头再看通风口。齿轮转动有节奏，但每转七圈，就会有一次轻微卡顿。她忽然闭眼，回忆起特使怀表开盖那瞬的声响——滴、滴、滴、滴、滴、滴、咔。第七声重，像磨损的齿咬进凹槽。
她睁开眼，取下一颗算盘珠，铜质，光滑，温润。她将它抛向通风口。珠子飞至半空，被旋转的叶片吸入，一声异响从深处传来，齿轮停顿了半秒，随即恢复。
她笑了，笑得极轻。
她用银簪在手腕划出一道细痕，鲜血缓缓渗出。她蘸血，在东墙画下齿轮的纹路：七齿，偏心轮，第七齿边缘有缺损。画完，她盯着那血图，仿佛在看一张老友的面孔。
计时器在中央墙上亮着：47:59:38。
她盘膝坐下，开始呼吸，极慢，极深。每一口都过滤空气，每一呼都压住眩晕。她知道，毒气浓度会随时间递增，她必须留清醒到最后一刻。
三小时后，幻觉来了。
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，穿素色旗袍，背影单薄。舟舟知道她是谁，可她不看，只低头算盘珠。她咬破舌尖，血腥味冲上脑门，幻影退散。
计时器跳到47:00:00，通风口突然加速闭合。叶片越转越快，缝隙从十厘米缩到五厘米，再缩到三厘米。她知道，这是第二道锁死程序启动，一旦完全关闭，毒气将加速释放，倒计时不可逆。
她取出一颗铜珠，用银簪削成楔形，尖端磨得极细。她等叶片转到最慢的那刻——第七齿卡顿的瞬间——猛地将铜楔掷出。
“叮！”
金属撞击声刺耳，齿轮骤停。通风口停在最后一道缝隙，未完全闭合。警报声响起，红光闪烁，但系统没有重启。她靠在墙边，喘息，手指微微发抖。
她知道为什么停了。铜与钢的热膨胀系数不同，系统误判齿轮组卡死，判定自毁程序受阻。这是她赌对的第一步。
她将剩下的算盘珠按苏州码子排在地上：〡、〢、〣、〤……每颗珠子代表一个变量。她开始计算齿轮反向扭矩与计时器的联动逻辑。通风口的齿轮与计时器共用一套传动轴，若齿轮停滞超过三十秒，系统将判定“自毁失败”，自动倒流倒计时。
她低声念出计算过程，声音平稳，像在课堂上解题。每一个数字都精准落位。她不知道角落里有微型拾音器正将她的声波传向远方，也不知道特使正通过监听器记录她的思维节奏。
地面算盘珠排到第七颗时，它滚向墙角，沾上一层极薄的绿锈。她没在意，只将它拾起，放回原位。
倒计时进入46:21，警报突然停止。红光熄灭，计时器屏幕闪烁两下，开始跳动异常：46:20:59 → 46:21:00 → 46:21:01……它在倒流。
她闭眼，再睁。成了。
但她没动。她知道，这种系统必有备用电源。
十分钟后，警报再响。齿轮强行复位，叶片开始回转，通风口重新开启，毒气释放速率提升百分之三十。计时器恢复正向倒计时：00:10:00。
她呼吸己开始发紧，手指麻木，视野边缘泛起灰雾。她低头看最后三颗算盘珠，铜质，串联，中间用银簪穿起，形成一条短链。这是她最后的工具。
她等齿轮转到第七齿卡顿的瞬间，将链式阻断器投出。
“锵——！”
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，核心轴发出刺耳摩擦，齿轮组彻底锁死。系统警报狂响，红光频闪，计时器屏幕剧烈跳动：00:00:01 → 00:00:02 → 00:00:03……它开始倒流。
00:00:30。
00:00:45。
00:01:00。
她靠在墙边，意识模糊，却仍睁着眼。她知道，只要倒流超过三十秒，液压锁就会判定程序失败，自动解锁。
可她不确定，外面是否还有人等她。
霍明琛是在爆炸前十七秒抵达的。
他抱着一台被电磁干扰烧毁的无线电发报机，机壳发烫，天线断裂。他靠的是银元内藏的微型信标——舟舟在被捕前，将一颗特制银元缝在衣领夹层，信标功率极弱，只能传五十米。他带着突击队搜了三栋楼，才在地下室角落捕捉到那微弱的脉冲。
他一脚踹向密室门。
液压锁在爆炸前半秒爆裂，门被掀开，气浪将他掀退两步。他冲进去，看见舟舟蜷在墙角，脸色青灰，指尖发紫，却仍握着那串算盘珠。
她抬头看他，嘴唇动了动，没出声。
他冲过去，一把将她抱起，军装被她额头的冷汗浸透。她靠在他肩上，手指松了半寸，算盘珠滑落一颗，滚到墙角，停在那片绿锈旁。
他转身要走，却听见她极轻的声音：“通风口……内侧。”
他抬头。通风口叶片静止，内壁刻着一朵极小的花，五瓣，对称，像彼岸花。他记住了。
他们冲出密室，身后计时器屏幕定格在00:00:00，却没有爆炸。系统判定自毁失败，己自动断电。
外面天光微亮，晨雾未散。霍明琛将舟舟抱上车，司机立刻发动。她靠在座椅上，眼睛半闭，手指缓缓收紧，又一颗算盘珠从指缝滑落，掉在车垫缝隙。
霍明琛低头看她，声音沙哑：“你算到了？”
她没睁眼，只轻轻摇头。
“我赌的。”
车驶出巷口，拐上主路。她忽然抬手，指向后视镜：“停车。”
司机踩下刹车。
她盯着镜中远处一栋灰楼的顶层窗口，窗帘微动，一道人影一闪而过，手中似有反光。
她伸手，从腰侧取下最后一颗算盘珠，指尖用力，掐进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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