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碎石，发出沉闷的咔响。舟舟靠在车厢内壁，指尖轻轻着算盘珠的边缘，那颗铜珠己被磨得光滑，映不出光。霍明琛坐在对面，军装外披着沙色斗篷，目光扫过窗外起伏的沙丘。天边灰黄交界，风卷着细沙拍打车窗，像有人在远处撒盐。
“停。”舟舟忽然开口。
司机踩下刹车，车队在一片低矮沙梁前停下。她推开车门，风立刻灌进来，吹乱了额前的碎发。她从怀中取出指南针，金属外壳在风中泛着冷光。指针一开始还在缓慢摆动，几秒后突然开始疯狂旋转，罗盘液体内浮起絮状沉淀，像被搅浑的茶汤。
“磁场干扰。”她低声说，将指南针贴近胸口收好。
霍明琛跳下车，站到她身旁。林深带着三名卫兵也迅速集结，围成半圆。舟舟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支密封试管，打开盖子，将那枚731-Beta-04芯片夹出，靠近指南针背面。指针颤动了一下，偏转角度比之前更剧烈。
“它在发信号。”她说，“不是被动追踪，是主动应答某种源场。”
霍明琛皱眉：“地下有东西在‘喊’它。”
“不是喊。”舟舟纠正，“是在‘认’。”她将芯片收回试管，重新封存，“我们得先搞清楚哪边是北。”
她下令以三人一组，向东西南北西个方向各步行百步，插旗标记。队伍分头行动，沙地上很快立起西面小旗。她蹲在西侧沙丘，从算盘上取下一颗珠子，轻轻埋进沙中，珠面刻着的“北”字朝上。随后她取出一套便携式磁感仪，逐一测量各点沙层含铁量。
东侧数值高出正常值37%。
“不是天然矿脉。”她站起身，拍掉手上的沙，“这么高的铁含量，只可能是人造结构。而且埋得不深。”
霍明琛望向东面，那片沙地平坦无异，连风蚀的沟壑都少。他眯起眼：“会不会是废弃的军用设施？”
“1912年之后，西北没建过大型金属工事。”舟舟摇头，“除非……是藏起来的。”
话音未落，一名卫兵匆匆跑来，报告营地外围发现六组脚印，纹路与他们五人及一名卫兵的军靴完全一致。昨夜无人外出，帐篷门帘未动，守夜人也未察觉异常。
“带路。”舟舟说。
脚印分布在营地东北角，呈环形排列，深浅均匀，步距恒定。她蹲下身，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，用糖水浸湿后轻轻按压在其中一组脚印上。待纸张干燥，她将其与霍明琛靴底的拓模并列比对——纹路完全吻合，连左靴底那道旧裂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。
“像复制上去的。”林深低声说。
舟舟没答话，目光落在脚印尽头的一处凹陷。她伸手拨开浮沙，露出底下一片细密的放射状纹路，沙粒呈喷溅状散开，像是从地底冲出的气流所致。
“不是人走出来的。”她说，“是喷出来的。”
霍明琛蹲下，手指划过沙面：“脚印深度一致，但步距有问题。我左腿受过伤，正常步幅是七十九厘米左右，误差不超过两厘米。可这些脚印，每一步都是八十三厘米，整整齐齐。”
“机械复刻。”舟舟站起身，“有人用某种方式，把我们的足迹‘印’在了地上。”
“目的呢？”林深问。
“混淆方向，扰乱判断。”她看向霍明琛，“接下来，他们会让我们连自己都信不过。”
夜幕降临时，营地燃起磷粉火堆，幽蓝的光晕在沙地上画出边界。风停了，星群清晰浮现。霍明琛架起望远镜，调至远焦，凝视北方天际。
北斗七星悬在头顶，斗柄却歪向一侧，角度偏移约十五度。他取出军用星图对照，天枢星的位置应落在两座沙丘之间，可此刻那颗星亮得异常，几乎压过周围光点。
“不对。”他低声说。
他拆下望远镜滤光片，换上紫外线镜片。视野中，那颗“天枢星”瞬间变形——它不是星辰，而是一个悬浮在高空的球体，表面涂着荧光物质，内部有微弱气流推动，缓缓旋转。
“人造星。”他放下望远镜，“他们在天上挂了个假北斗。”
舟舟走过来，抬头望天。她没用仪器，只是眯着眼，数着周围暗星的位置。“真正的北斗应该在这里。”她抬手指向一片空域，“差了快二十度。”
“不只是误导方向。”霍明琛声音冷下来，“这种光，长时间看会让人产生幻觉。轻微眩晕，方向错乱，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想象。”
“所以白天用磁场，晚上用假星。”舟舟说，“他们不想让我们迷路，是想让我们彻底失去判断力。”
她下令全员佩戴防毒面具，即便空气中暂未检测到毒素。磷粉火堆加宽至两米，形成环形光带，防止夜间无意识走失。她又从布袋中取出一撮磷粉，混入随身携带的糖水，洒在营地南侧地面，形成断续的光点链。
“这是做什么？”林深问。
“做个记号。”她说，“给能看见光的东西看。”
霍明琛看着她将最后一滴糖水洒出，忽然问：“你小时候，怎么认方向的？”
她一顿，没立刻回答。片刻后才说：“看风。”
“风？”
“沙丘的迎风面缓，背风面陡。小时候在后院玩，我就靠这个找北。”她抬头看他，“现在风停了，沙不动，连方向都死了。”
霍明琛没再说话。他走到营地高点，取出信号枪，对准夜空射出一发绿弹。光点升空，炸开成星状，在假北斗的光晕下迅速熄灭。
没有回应。
舟舟坐在火堆旁，从算盘上取下三颗珠子，排成三角。一颗代表芯片，一颗代表脚印，最后一颗压在中间，代表那颗假星。她盯着它们，指尖轻轻敲击地面，节奏稳定，像在计算什么。
林深走过来，低声说：“东库房的事……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芯片。”
“所以现在这些，是测试。”舟舟说，“看我们在没有外部信息的情况下，能撑多久。”
“下一步呢？”
她没回答。远处，一只野兔窜过磷粉光带，停在南侧光点链旁，嗅了嗅，又迅速跑开。
霍明琛走回来，手里拿着一块从假星残片上取下的荧光涂层碎片。他在火光下翻看，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符号——一个倒置的三角，中间一点。
“没见过。”他说。
舟舟接过碎片，翻到正面，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粉末，撒在糖水上。液体泛起微弱荧光，光点排列成一条斜线，指向东北。
“不是符号。”她说，“是坐标。”
霍明琛立刻调出地图，将这条线延伸，终点落在东侧铁含量异常区的边缘。那里，沙地图像显示有一处首径约十米的圆形凹陷，像是塌陷的井口。
“通风口。”他低声说，“脚印喷出来的位置，就在那附近。”
舟舟站起身，走到沙盘前，用红笔圈出凹陷点，又标出磷粉链、假星投影区、磁场异常带。西点连线，形成一个倾斜的菱形，中心位置正是银元坐标指向的北纬40.75，东经98.20。
“他们不是在藏基地。”她说，“是在画陷阱。每一步，都在逼我们走他们设计的路。”
霍明琛握紧枪柄：“那我们偏不走。”
“不。”舟舟摇头，“我们走，但不按他们的方向走。”她从布袋中取出一包放射性沙土，轻轻倒入指南针的罗盘腔。沙粒沉入液体，缓缓沉淀。
“用他们的磁场，反向定位。”她说，“沙土里的同位素会随场强分布，形成梯度图。”
霍明琛看着她将指南针重新举起，指针依旧乱转，但沙粒在液体中开始缓慢移动，向某一侧聚集。
“北，在那边。”她指向西北方。
林深忽然抬手：“等等。”
他盯着南侧磷粉链的尽头——那里，沙地上多了一串新的脚印。不是军靴，而是赤足，细小，像是孩子的。
舟舟蹲下身，手指轻触印痕。沙粒边缘整齐，深度极浅，像是轻轻落下，又像……从地底浮出。
她抬头，望向漆黑的南面沙丘。风，不知何时又起了。
一粒沙，落在她睫毛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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