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穿过布庄的竹帘，在秤杆上投下细长的光斑。鱼肚里的金勋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，折射出一点狡黠的光。舟舟蹲在柜台上，指尖顺着秤绳滑到尽头，轻轻一压——秤杆微微下沉，稳稳停住。
街口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苏家二少爷又抢人了！”
“那姑娘才十六，被拖进别院就再没出来！”
“督军府不管，天理也不在了！”
舟舟猛地站起身，小手攥紧了腰间的玉镯。那翡翠通体碧绿，雕着缠枝莲纹，是昨夜霍明琛从军械库取来给她防身的信物。她没多想，转身就往府门跑。
半个时辰后，督军府卫队列阵于苏府别院外。青石台阶上守着六名黑衣护卫，刀柄未出鞘，眼神却如钉子般钉在来人脸上。
“奉督军令，查办强掳民女案。”霍明琛立于队前，军装笔挺，声如铁铸。
“二少爷府邸，闲人免进。”为首的护卫横刀一拦。
舟舟从卫队后走出，红底绣鞋踏在石阶上，像一朵移动的晚霞。她仰头，声音清亮：“我来接人。”
护卫冷笑：“三岁娃娃也配谈办案？滚回去吃奶。”
话音未落，舟舟己抬脚，虎头鞋精准踢中对方手腕。刀“当啷”落地。她顺势将炭条从袖中滑出，在石阶上疾书三个字：放人。
霍明琛嘴角微扬，抬手一挥。卫队呈雁形散开，枪口低垂，步伐沉稳推进。
别院内，回廊曲折，假山掩映。舟舟走在最前，目光扫过每一扇窗棂。她忽然停步——狗洞边缘沾着半片碎布，靛蓝底子，绣着细小的梅花。她蹲下，指尖捻了捻，布料还带着湿气，像是刚从雨地里爬过。
“有人逃过。”她低语。
卫队迅速分两路包抄。舟舟独自走向东厢，门虚掩着，屋内凌乱不堪。床榻翻倒，枕褥撕裂，地上散落着一只绣鞋。她弯腰拾起，鞋尖朝内——这不是穿走的，是被人硬拽下来的。
墙角，茶杯碎了一地。她蹲下，鼻尖轻嗅。一股甜腻的香气混着苦涩，像糖浆泡过药渣。她用指尖蘸了杯口残液，舌尖一触，立刻缩回。甜，但舌根发麻。
“。”她皱眉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。霍明琛赶来，低声：“苏明轩带人从后门绕回来了，堵我们退路。”
舟舟点头，抱起那只绣鞋，正要离开，忽听一声闷响——狗洞那边传来窸窣爬行声。
一个少女从洞中钻出，发髻散乱，衣衫撕破，肩头露出大片肌肤。她浑身泥泞，膝盖磨出血痕，眼神涣散如受惊的鹿。
“姑娘！”舟舟快步上前，“你没事吧？”
少女抬头，忽然瞪眼，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匕，首刺舟舟心口！
舟舟侧身闪避，匕首擦过袖口，划开一道红痕。她未退反进，一把扣住少女手腕，力道精准地一拧——匕首落地。
“她被下了药。”霍明琛迅速制住少女双臂，鼻尖一嗅，“和茶杯里的一样。”
少女挣扎着，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字：“别……信……他们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她瞳孔骤缩，昏死过去。
舟舟喘了口气，低头看自己手腕的划伤，血珠正缓缓渗出。她刚要包扎，忽觉腰间一松——玉镯不知何时磕在门框上，坠地碎裂。
翡翠裂成三瓣，内层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。
不是花纹。
是字。
舟舟蹲下，指尖抚过断面。那些细如蚊足的符号排列成行，像某种密码。她眯眼细看，忽然心头一震。
这是方程式。
硝基苯还原成苯胺的反应路径，催化剂标注为“S-1915”——和练武场沙地上毒粉的编号一模一样。
她猛地抬头。
这不是玉镯。
是证据。
苏震霆与日商交易的化学配方，竟被封在翡翠夹层，戴在她腕上。是谁放的？何时放的？为何偏偏在今日碎裂？
“哥哥！”她声音发紧，“这是军火配方！S-1915是腐蚀剂原料！”
霍明琛接过碎片，眼神骤冷。他迅速将三片拼合，背面竟还刻着一行小字：“金陵东郊，三号试验场，每月初七交付。”
“他们在造违禁品。”他低声道，“用民女试药。”
舟舟盯着地上昏迷的少女，又看向那半片梅花布。她忽然想起什么，从少女衣领内侧翻出一枚铜扣——扣背刻着“济民药局”西字。
那是苏震霆名下的黑诊所。
“她不是普通民女。”舟舟声音沉了下去，“她是试验品。放她出来，是想让我们中毒，或者……栽赃。”
霍明琛点头：“有人想让我们死在‘救人’的路上。”
话音未落，院外传来喧哗。苏明轩带着二十名护卫冲进来，手持长棍，满脸戾气。
“好啊，督军府私闯民宅，还伤我婢女！”他指着昏迷的少女，吼道，“这丫头偷盗我院中宝物，被当场擒获，你们竟敢劫囚？”
舟舟冷笑：“宝物？你管叫宝物？”
苏明轩一愣，随即狞笑：“黄口小儿胡言乱语！来人，把这疯丫头给我拿下！”
护卫蜂拥而上。
舟舟后退一步，踩中那片碎玉。她弯腰欲拾，却被苏明轩一脚踢开。玉片飞溅，其中一片划过她手心，留下细小血口。
血珠滴落，恰好落在方程式“催化剂S-1915”的符号上。
奇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血迹未散，反而像被吸收般渗入刻痕，整行公式竟泛出幽绿微光，如同磷火复燃。
舟舟瞳孔一缩。
这血……有反应。
她猛然想起练武场那夜，柳氏耳血滴入沙地，被甲虫罐磷粉染绿。那时她只当是巧合，如今看来——
她的血，能激活这些化学标记。
“住手！”她厉声喝道，举起带血的手掌，“这玉镯是苏震霆的罪证！内藏军火配方，与日商勾结，残害百姓！你们还要替他遮掩到几时？”
众人一静。
苏明轩脸色骤变，挥手：“给我闭嘴！打死这个小贱人！”
霍明琛拔枪上膛，枪口首指苏明轩眉心：“再进一步，毙了你。”
卫队枪阵列成半圆，寒光凛冽。
苏明轩僵在原地，额角渗汗。
舟舟蹲下，将发光的玉片小心包入手帕。她抬头，目光如刀：“你说她是贼？那为何狗洞外有挣扎痕迹？为何茶杯有？为何她的铜扣来自你的药局？”
她一步步逼近：“你掳她来，不是为色，是为试药。试完，就想让她刺杀我，嫁祸督军府。可惜——”
她扬起手帕：“你爹的配方，认得我的血。”
苏明轩脸色铁青，突然暴起，抓起地上匕首扑来。
舟舟不退，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铁丝——是昨夜从鱼线秤绳上拆下的。她手腕一抖，铁丝如鞭甩出，正中苏明轩手腕。
匕首脱手。
霍明琛一个箭步上前，将人按地反剪。
“押回督军府，严审。”他冷冷下令。
卫队押着苏明轩离去。昏迷的少女也被抬上担架。
舟舟站在院中，低头看着掌心的血痕。那抹红，正与玉片上的绿光交相辉映，像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她忽然抬头，望向苏府深处。
一扇雕花窗后，有道人影一闪而过。
不是苏明轩。
那人戴着金丝边眼镜，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，正快速记录着什么。
舟舟眯眼。
那人抬头，与她视线相撞。
他嘴角微扬，合上笔记本，转身消失在廊后。
舟舟攥紧手帕，低声：“张会长……”
她迈步欲追，却被霍明琛拦住。
“别去。”他说，“那是他的局。”
舟舟站在原地，风掀起她的衣角。
手帕一角滑落，露出玉片边缘。
绿光闪烁，映在她眼中，像一场无声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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