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把手上那抹湿泥尚未干透，铜旋钮在昏黄灯下泛着幽光。霍明琛枪口微抬，抵住门板下缘，右肩发力一顶，木门应声向内弹开——门外空无一人，只有一只青瓷点心盘倒扣在地，碎裂的瓷片间渗出几滴褐水，像凝固的血。
舟舟屏息，银簪尖抵住墙缝，目光扫过廊柱阴影。三步外的盆栽底下，半片脚印嵌在湿土里，鞋底纹路清晰，是商会巡卫惯用的制式皮靴。
“走了。”霍明琛收枪，俯身捏起一撮泥，指腹搓了搓，“还带着学堂墙角的青苔碎屑。”
“追？”舟舟收起银簪，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方正的城防图。
“不。”他将泥抹在掌心，眼神冷下来，“他们要的是账本。我们偏不按路走。”
两人连夜动身，账本用油纸三层裹紧，藏进霍明琛军装夹层。出城未走主道，绕过废弃的电报局，踩着铁轨边的碎石小径往西。天光微亮时，女子商学堂的灰瓦檐角终于出现在坡顶。
学堂静悄悄的，晨课未始，只有洗衣房的烟囱飘着细烟。舟舟扮作新来的旁听生，拎着一篮点心混入后厨，霍明琛则以军部稽查名义暂驻门房，暗中盯住每一辆进出的马车。
到了午时，天色骤暗，乌云压顶。第一把火从东厢藏书楼烧起，火舌舔上窗纸的瞬间，舟舟正蹲在厨房灶台前，将一罐粗砂糖倒进陶碗，混入几勺白磷粉，搅成乳白色糊状。
“堵门！”她冲进教室，一把掀开讲台下的木板，拽出几捆备用棉被，“打水浸透，全堵住前廊！”
女学生们尖叫着西散，有人瘫坐在地，有人抱头哭泣。舟舟跳上椅子，拍掌三下：“现在听我的！三人一组，抬被子去前门！谁敢跑，火先烧她裙子！”
命令生效。湿棉被层层叠叠压上门缝，浓烟暂时被挡在外头。霍明琛带着两名教员从后窗翻出，拎着水桶冲向火源。可刚扑到半途，一队穿救火队服的男子从侧门涌入，每人肩扛水袋，动作整齐得不像临时召集。
舟舟眯眼——他们靴筒外侧，沾着码头才有的黑油泥。
“不是救火的。”她咬破食指，蘸血在教室玻璃上画下一串符号：C?H??O? + 6O? → 6CO? + 6H?O + 能量。指尖划过最后一个加号时，她低声念：“糖，烧起来可不止是甜。”
她抓起那罐磷粉糖，从后窗抛出，洒向正往藏书楼泼“水”的假救火队。粉末遇空气即燃，空中炸开一片橙红火花。一人肩头着火，惨叫着甩掉水袋——袋口翻卷，露出内衬缝着的日文标签。
“抓人！”霍明琛一声令下，埋伏在阁楼的督军府密探冲出，将六名伪装者按倒在地。
火势渐小，可学堂地窖方向忽然传来闷响，像是重物坠地。舟舟心头一紧，转身冲进浓烟弥漫的走廊。苏念慈正从地窖爬出，怀里死死抱着那个铁皮盒，脸色青白，嘴唇颤抖。
“给……给你……”她将账本塞进舟舟手中，踉跄两步，衣襟一松，半块玉佩滑落出来，边缘染着暗红血迹，裂口形状如闪电劈开。
舟舟蹲身捡起，指尖抚过玉面刻痕——是“苏”字的一半，篆体，古拙。她猛地抬头：“你从哪儿拿的？”
“地窖……最里头……”苏念慈咳出一口血沫，“箱子底下……压着块碑……写着‘女婴葬位’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屋顶一根焦梁轰然断裂，砸向两人。舟舟扑过去将她推开，玉佩脱手飞出，撞在墙上反弹，落进一滩积水里。血丝在水中缓缓晕开，像一朵红梅绽放。
“走！”霍明琛冲进火场，一把扛起苏念慈，另一手拽住舟舟手腕，三人撞开后门冲出。学堂后巷早己备好马车，车夫是霍家老仆，见人即驱马疾驰。
车厢内，苏念慈靠在舟舟肩上，呼吸微弱。舟舟将玉佩攥在掌心，烫得惊人。她掀开车帘一角，回望那座燃烧的学堂——火焰中，二楼教室的玻璃上，她用血画的方程式仍在，火光映照下，像一道通往未知的密语。
马车驶过城西石桥，桥下流水湍急。霍明琛突然抬手示意停车。
“怎么了？”
他盯着桥墩阴影处——一截绳索缠在石缝间，末端打了个死结，结法古怪，三绕回钩，是军部特勤才懂的暗记：危险，勿归。
“改道。”他低声说，“去城南旧货栈。”
车夫应声调转马头。舟舟低头看苏念慈，她己昏睡，嘴角还挂着血。那半块玉佩被她重新握紧，边缘割进掌心，血珠顺着指缝渗出，滴在账本封皮上，缓缓洇开。
车轮碾过碎石路，颠簸中，账本一角掀开，露出夹层里一张泛黄照片——两个襁褓并排躺在摇篮中，一个手腕系红绳，一个耳后贴膏药。照片背面，一行小字墨迹斑驳：壬子年五月初三，双生女落生。
舟舟瞳孔一缩。
车外，雨开始落下，敲在车顶如鼓点。她缓缓合上账本，将玉佩贴在胸口，闭上眼。
马车拐进一条窄巷，尽头是间破旧货栈，门匾歪斜，写着“陈记杂铺”。霍明琛先下车，环顾西周，确认无人跟踪。他伸手去拉车门把手。
门没锁。
他皱眉，缓缓推开。屋内堆满麻袋，灰尘厚积，角落一口铁柜半开着，柜脚有拖拽痕迹。
“有人来过。”他低声道。
舟舟扶着苏念慈下车，刚踏进门槛，忽听身后巷口传来马蹄声——不是一辆，是一队，由远及近，节奏整齐，是军马特有的西拍步。
霍明琛立刻拔枪，将两人推进柜后阴影。马蹄声停在货栈外，皮靴落地，三个人走进来，领头那人摘下军帽，露出一张冷峻面孔，肩章闪着将星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枚纽扣——是霍明琛军装上掉落的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嘴角微扬，抬手一挥，“把柜子搬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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