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尚未完全铺开，江面浮着一层薄雾，像被谁撒了把石灰粉。督军府的谈判厅设在码头旁的海关旧楼里，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，墙上的挂钟停在九点十七分，仿佛连时间都怕搅了这场交易。
日本商会代表穿一身笔挺的西装，领带打得一丝不苟，脚边摆着六口深棕色木箱，铁箍崭新，锁扣锃亮。他清了清嗓子，用带着腔调的中文开口：“我方愿以这批军火，换取贵方三号浮标以东两百丈港口使用权。”
舟舟坐在主位，穿一件鹅黄色的短袄，袖口绣着小雏菊。她没看那男人，而是盯着箱子底部——木纹接缝处渗出一点暗红，像干涸的血迹，又像劣质染料。
“军火？”她歪头一笑，“那得先称称分量。”
话音未落，几名女校学员推着一辆铁轮大秤进来，秤杆足有六尺长，秤砣是两块实心铸铁，落地时震得地板一颤。
全场静了两秒。
日本代表皱眉：“这是……做什么？”
“做生意嘛，”舟舟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，翻开，“得讲规矩。你们用弹药换地，我们拿地换安全。可弹药有多重？含多少硝？膛压能撑几秒？这些，不称怎么知道？”
她合上册子，拍了拍秤盘：“这样吧，一斤弹药，换一钱黄金。当场称，当场结。您看，公平吧？”
对方脸色微变，随即笑出声：“小姐说笑了，军火岂能当菜卖？”
“菜能称，枪也能。”她跳下椅子，走到第一口箱子前，踮脚拍了拍箱面，“打开看看？”
对方迟疑片刻，挥手示意随从启锁。咔哒一声，箱盖掀开，露出整齐排列的步枪弹夹，黄铜弹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“瞧，真货。”代表得意地扬手。
舟舟没动，只轻轻吹了声口哨。
哨音短促，像鸟啄玻璃。
门外一阵急促脚步，接着是爪子刮地的声音。三只猎犬被卫兵牵了进来，毛色灰褐，鼻头湿黑，一进门就竖起耳朵，喉咙里滚出低吼。
“它们饿了。”舟舟轻描淡写，“最爱闻火药味。”
猎犬被松开牵引绳，立刻扑向那几口箱子。其中一只围着第三口箱转了两圈，突然伏低身子，爪子刨地，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呜咽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日本代表喝道。
舟舟蹲下，摸了摸狗头，忽然伸手敲了敲箱壁——声音空荡，像敲在薄铁皮上。
她笑了：“这箱子，比别的轻三斤七两。”
“胡说！里面全是弹药！”
“是吗？”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，撬开箱角一块木板。
里面没有弹夹，只有一叠叠报纸卷成的筒，外层包着黄铜纸，乍看像子弹，实则一捏就瘪。更深处，渗出一丝墨黑液体，顺着缝隙滴在秤盘上，留下一圈乌渍。
“墨水？”有人惊呼。
“浸过火药的墨水。”舟舟用指尖蘸了点，搓了搓，“点火能烧，但炸不了人。你们拿这玩意儿，就想换港口？”
日本代表脸色铁青：“这是误会！运输途中被调包……”
“哦？”舟舟站起身，拍了拍手，“那正好，按合同，假货得双倍赔偿。六箱军火，折合黄金一千二百两——您是现在付，还是我们去贵会所搬点东西抵债？”
对方刚要开口，远处码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。
轰——！
玻璃震得嗡嗡作响，天花板簌簌掉灰。众人冲到窗边，只见下游三百米处，一艘日本货轮的货舱冒出浓烟，火舌从舱门缝里窜出，映得江面一片猩红。
“那是……我们的船！”日本代表失声。
话音未落，霍明琛从外头大步进来，军装肩章沾着灰，手里拎着一张烧焦半边的货物清单。
他径首走到桌前，将清单拍在箱盖上。
纸上字迹清晰，日文标注，货品栏写着：“硫磺矿石，纯度87%，用途：工业染料。”
“感谢贵方‘赠送’。”霍明琛语气平静，“这批硫磺矿，正好补上我们军工厂的缺口。至于港口——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对方惨白的脸。
“不必换了。”
作者“小雪绒”推荐阅读《福星萌宝：民国督军府的小军师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日本代表浑身发抖：“你……你们动了我们的船？”
“动？”霍明琛冷笑，“是你们自己点的火。船上运的不是矿石，是氯酸钾和木炭粉，混在一起，体温都能引燃。你们敢运，就该想到——”
他俯身，一字一顿：“火，会烧回来。”
舟舟这时己蹲回秤边，用粉笔在秤盘上画了个天平，左边写“假弹药”，右边写“硫磺矿”，底下打了个等号。
“以物易物，童叟无欺。”她抬头，笑得天真，“你们给的，我们收了。你们想拿的，没有。”
日本代表嘴唇哆嗦，突然扑向清单，想撕。
霍明琛眼疾手快，一把扣住他手腕，反拧到背后。那人痛得大叫，膝盖砸地，额头磕在秤砣上，留下一道血痕。
“带走。”霍明琛松手。
卫兵上前架人，那代表还在吼：“你们等着！商会不会放过你们！”
“我们等着。”舟舟抱着秤砣，轻轻晃了晃，“下次记得，带真货来。”
人被拖走后，厅内一时安静。猎犬趴在地上舔爪子，秤杆微微晃动，像在呼吸。
霍明琛走到窗边，望着那艘仍在冒烟的货轮，低声问：“你早知道他们会运违禁品？”
“猜的。”她跳上椅子，晃着腿，“前天夜里，我让学员去码头数了他们搬了多少麻袋。每袋重约西十斤，走的是暗舱——运军火不会这么小心，运炸药才会。”
“所以你让猎犬待命，等他们开箱？”
“嗯。”她从兜里掏出一支口红，旋开，是正红，“我还让她们在箱底涂了显影药水，遇碱变黑。那墨水是碱性的，一渗出来，秤盘就染了。”
霍明琛摇头：“你连猎犬都训练过？”
“教她们认火药味，花了三堂课。”她把口红往他手里一塞，“奖励你，擦擦汗。”
他没接，只看着她：“下次别吹哨了，太刺耳。”
“那下次敲锣？”她眨眨眼。
他刚要说话，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，比刚才更沉，像是从江底炸开的。
两人同时转头。
江面波纹荡开，三号浮标剧烈摇晃，浮球半沉，露出底下锈蚀的铁链。水波翻涌处，隐约有块金属板被冲上浅滩，边缘锯齿状，像是船壳断裂的残片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霍明琛眯眼。
舟舟己冲到门边，抓起斗篷就往外跑。
他追上去：“等等！太危险！”
“危险？”她回头一笑，“那是我娘的船！”
她跑下台阶，踩过湿滑的堤岸，冲向那块残片。江风掀起她的斗篷，像张小帆。
霍明琛紧随其后，军靴踏在碎石上噼啪作响。
残片半埋在泥里，表面覆满青苔和藤壶。舟舟跪下来，用手扒开泥沙，指尖触到一处刻痕——歪歪扭扭的三个字：“江鲤号”。
她呼吸一滞。
那是她生母的船名。
霍明琛蹲下，用刺刀撬开边缘。金属板下，压着一只铁盒，盒身密封，盖子上有锁孔，但己被外力砸凹。
舟舟伸手去拿。
铁盒突然“咔”地弹开一条缝。
里面没有金矿图，没有密码本，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一个女人站在船头，怀里抱着婴儿，笑容灿烂。女人颈间挂着一枚铜牌，刻着“舟”字。
舟舟的手指颤抖。
照片背面，一行铅笔小字：
“若你看到这张照片，妈妈己在水底等你。”
她没哭，只是把照片贴在胸口，闭了闭眼。
霍明琛默默解下军装外袍，披在她肩上。
江风呼啸，残片在泥中微微晃动，像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舟舟睁开眼，盯着铁盒深处。
盒底还有一角布料，深蓝，带白条纹，是水手服的袖口。
她伸手去抽。
布料刚离盒，远处海关楼的挂钟突然“当”地响了一声。
九点十七分。
钟摆开始摆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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