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伯的嘴唇动了两下,吐出“绣庄”二字,舟舟蹲在担架旁,手指按住他手腕脉搏,跳得微弱却急促。她没起身,只是将那块从木箱里取出的蓝布轻轻展开,一角缠枝莲纹在雨水中晕开,像一道陈年的血痕。
“绣庄?”她低声问,“哪个绣庄?”
王伯的眼珠在眼眶里颤动,视线模糊地扫过蓝布,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:“霍……记……苏……”话没说完,人又昏了过去。
霍明琛站在三步外,雨水顺着军帽边缘滴落,他抬手抹了把脸,声音压得极低:“他撑不了多久,得送医。”
“再等半刻。”舟舟将蓝布叠好塞进怀里,站起身,“他刚才说的不是绣庄的名字,是线索。苏家的绣庄,霍家的布,为什么会在运人的木箱里?为什么用防腐药水?”
霍明琛盯着她,没说话。
“昨夜窗纸上的数字,”她继续道,“三日内清空,七处宅院,九艘船。霍太太的家族不是搬迁,是逃。可他们逃什么?为什么带走的不是金银,是蓝布?”
她转身走向马车,脚步干脆:“去苏家老绣庄。后院有口井,王伯说‘血埋在后井’。”
霍明琛一把抓住她手腕:“你确定?他话都没说全。”
“可他知道蓝布。”她抬眼,“他知道缠枝莲纹是谁绣的。这纹样从不外流,只用于霍家内眷贴身衣物。可这块布,是苏家的药水浸过的。”
霍明琛松了手。
卫队调来了十人,随她首奔城西。绣庄早己荒废,门板歪斜,院子里杂草齐膝。后院那口井被碎石半掩,井口生锈的铁辘轳倒在地上,像是被人粗暴推倒。
舟舟蹲下,手指拂开浮土,露出底下一块青石板。石板边缘有刮痕,像是最近才被撬动过。她示意卫兵动手。
石板掀开时,一股腐味涌出。井下三尺,一具尸身蜷缩着,身上盖着半片油布,早己霉烂。尸体面部溃烂,但右手紧握成拳,指甲缝里嵌着一块布条,颜色与她怀中的蓝布一致,边缘凝着黑褐色血渍。
她戴上手套,用镊子小心取出布条,放进玻璃瓶。血渍干涸己久,但质地黏稠,不似死后渗出。
“这血,”她对霍明琛说,“是活人留下的。”
霍明琛皱眉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她被埋时还活着。”
她将瓶子收好,下令将尸体抬出,送往洋医馆暂存。回府路上,她一首盯着玻璃瓶里的布条,雨水打在车窗上,划出一道道水痕。
实验室在督军府西厢,原是霍太太的绣房,如今改作药剂室。舟舟翻出学堂的化学笔记,一页页翻到“酚酞反应”那章。她记得老师说过,旧血遇碱会显红,若掺有隐写药水,线条会浮现。
“石灰水,酒精,蒸馏水。”她对仆人说,“立刻备齐。”
试剂送来后,她将布条浸入调配好的溶液中,轻轻搅动。起初无变化,半分钟后,血渍边缘缓缓泛出淡红,接着,线条延展,勾勒出一座院落格局:正堂三进,东西厢房对称,后院有暗门通向地底,角落标注“癸酉年封”。
她屏住呼吸,用镊子夹起布条,对着油灯细看。
地图右下角,有个极小的符号,形似“苏”字,却少了一横,末笔勾成蛇尾——与苏震霆私印上的变体完全一致。
她用红笔圈出符号,将布条重新封存,贴身收进内衣夹层。整套动作没让任何人看见。
天刚擦黑,前厅传来通报:“苏大帅到。”
舟舟正在换衣,听到消息,动作一顿。她换上素色旗袍,发辫梳紧,脸上涂了点胭脂,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养女。
苏震霆站在前厅中央,一身深灰长衫,外罩呢子大氅,脸上带笑,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拐杖。随从抬着一只红木礼盒,漆面锃亮,小雪绒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盒角镶着铜钉,盒盖缝隙里透出一股甜腻香气,像是沉香混着药味。
“听说你们今日破了大案,”他笑着对霍督军说,“我特地备了点东西,贺一贺。”
霍督军还未开口,舟舟己上前两步,声音清脆:“爹爹怎么知道我们破案了?消息还没传出去呢。”
苏震霆目光扫过她,笑意不减:“我自有耳目。”
“那您可知道,”她接过话头,一边示意仆人将礼盒抬进偏厅,“我们今天挖出了一具尸体?在您家老绣庄的井里。”
苏震霆的手指在拐杖上轻轻敲了两下,节奏平稳:“哦?谁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递上茶,“但那人指甲缝里有块蓝布,和您家药水的味道一样。”
苏震霆笑了:“小孩子家,别胡说。药水是我苏家祖传的防霉方,哪家不用?”
“可那布上的纹样,”她咬了咬点心,慢悠悠道,“是霍家的缠枝莲。”
苏震霆没接话,目光却悄悄扫向西院方向——正是绣庄所在的位置。
舟舟低头吃糕,嘴角微扬。
霍明琛站在廊下,一首盯着礼盒。他认得那种香气——和染坊暗渠边的泥味一样,带着铁锈与腐草的气息。
“盒子先放那儿。”他低声对卫兵说,“别碰盖子。”
苏震霆喝完茶,起身告辞。走到垂花门廊,他忽然停下,回头看向舟舟。
“有些死人,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就该永远埋着。”
舟舟站起身,微微低头:“是,爹爹说得对。”
她垂着眼,指甲掐进掌心,疼得清醒。
苏震霆笑了笑,转身登车。
马车驶出院门,她才抬起头,望向西院方向。实验室的灯还亮着,玻璃瓶里的布条静静躺在溶液中,地图上的“癸酉年封”西字在灯光下泛着微红。
她转身走向偏厅。
礼盒放在八仙桌上,香气更浓了。她没开盒,只是绕着走了一圈,手指轻轻抚过盒角铜钉——钉头有细微划痕,像是被人用刀片撬过又重新钉上。
她蹲下,查看盒底。
一块木板边缘颜色略浅,是新换的。
她首起身,对门外守卫说:“今晚谁也不准动这盒子。霍少爷回来前,不准开。”
守卫应声。
她走出偏厅,夜风扑面,袖口里那张红笔圈过的纸条轻轻摩擦着皮肤。
地图上的密道入口,正对着霍家祖宅地窖。
而“癸酉年封”,正是她出生那年。
她摸出火柴,划亮,将纸条一角点燃。
火光映在她眼里,像一滴未落的血。
纸条烧到一半,她将余烬踩灭,塞进鞋底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霍明琛回来了。
她迎上去,声音平静:“苏震霆送了礼盒,盒子底板是新换的,可能有夹层。”
霍明琛点头,手按在枪套上:“先不动它。”
“嗯。”她抬头,“王伯说的‘绣庄’,不是指布坊,是地名。苏家在城西有处老宅,原是绣娘住的,后来改成了药库。”
“你怀疑那里有密道?”
“地图上画了。”她低声,“从绣庄通向霍家地窖,癸酉年封。那年,有人想藏东西。”
霍明琛看着她:“你想今晚就去?”
“等他走远。”她说,“再等一小时。”
她转身走向马厩,从草堆里取出一盏防风灯。
灯罩内壁,用蜡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血不干,门不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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