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碗的甜香在鼻尖散开,舟舟脚步未顿,只将袖口掩了掩口鼻。那味儿她认得,和苏震霆礼盒里飘出的气息一模一样,像是蜜糖混着樟脑,甜得发腻,底下压着一股子铁锈般的腥气。她没回头,但知道那丫鬟走得急,裙角带风,药汁在碗里晃出半圈涟漪。
次日清晨,她捧着蓝布残片进了霍太太的院子。
绣房里阳光斜照,丝线在绷架上排成彩虹。霍太太正低头理着一匹素缎,手指过处,布面微微泛光。舟舟将蓝布轻轻铺在案上,声音清亮:“娘,女校要办民国绣艺展,我想拿些老花样去讲学,您看这布纹可使得?”
霍太太抬眼,目光落在蓝布上,指尖一颤,茶盏磕在案角,留下半个湿印。她没去擦,只盯着那布,嘴唇抿成一条线。
“这布……你从哪儿得的?”
“旧仆王伯临终前攥着的。”舟舟语气平缓,“他说‘绣庄’,不是地名,是人。我猜,这布和您家的绣庄有关。”
霍太太没答,手慢慢移向火盆,抓起一把炭灰就要往布上撒。
舟舟没拦,只退后一步,轻声道:“这布要是烧了,王伯的命也就白搭了。”
炭灰悬在半空。
霍太太的手僵住,肩头微微抖。她盯着火盆里将熄的炭,良久,才低低开口:“这是……我陪嫁绣庄的独门花样。靛蓝打底,银线勾云,全城只出这一家。那年大火,烧的正是这批料子。”
“哪年?”
“癸酉年。”她声音哑了,“我出嫁第三年。一夜之间,整座绣庄化成焦土,三十多个绣娘,一个都没跑出来。”
舟舟盯着她:“有人看见苏家的马车停在巷口?”
霍太太猛地抬头,眼里闪过惊愕,随即化作苦涩: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
“有人在临死前看见的。”舟舟没说是谁,“那车停了不到一盏茶工夫,赶车的是个穿灰袍的汉子,脸遮着。可绣庄的门是锁死的,外人进不去,火是从里头烧起来的。”
霍太太闭上眼,一滴泪砸在案上,洇开一小片深痕。
“他们不是来救人的。”她声音极轻,“是来灭口的。那批布……本不该存在。”
“什么布?”
“一批带暗记的军需订单。”霍太太睁开眼,目光冷了下来,“那年江南备战,霍家接了军服订单,布料由我家绣庄特制。每匹布角都绣了编号,可这批货……被调包了。真货没交出去,假货却送到了前线。战事一败涂地,督军府差点被问责。后来查不出源头,只好压下。”
“所以苏家烧了绣庄,毁了证据?”
“不止。”霍太太冷笑,“他们还要把知道内情的人,全都烧死在里面。”
舟舟沉默片刻,问:“您当年……知情吗?”
霍太太摇头:“我只管绣样。真正管账的是我二叔。他死在火场,手里还攥着一本烧了一半的账册。后来……再没人提过这事。”
舟舟将蓝布收起,指尖抚过那银线云纹:“这布,后来去哪儿了?”
“烧了。”霍太太闭眼,“我以为都毁了。可既然王伯手里还有,说明……有人藏下了。”
“或者,有人把布带出去了。”
霍太太没再说话,只挥了挥手,示意她离开。
舟舟走出绣房,阳光刺眼。她没回西厢,而是首奔城南。
绣庄废墟早己荒芜,断墙塌瓦被雨水泡得发黑,焦土板结成硬壳,踩上去咯吱作响。她带了三名女校学员,还有猎犬阿黄。阿黄一进废墟就躁动起来,鼻子贴地,一路嗅到东墙根,突然刨起土来。
“拿试剂。”舟舟下令。
学员取出玻璃瓶,喷洒在焦土上。淡黄色液体渗入黑灰,片刻后,几处斑点泛出微蓝光晕。舟舟蹲下,用镊子刮取样本,对比蓝布边缘——染料成分完全一致。
“就是这儿。”她低声说。
阿黄继续刨,爪子碰到了硬物。她伸手挖出,是一枚半埋的金属纽扣,边缘残缺,但盘龙衔珠的纹路清晰可辨,与苏家印章上的族徽只差右爪。
“苏家的东西,怎么会埋在霍家绣庄?”学员低声问。
小雪绒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舟舟没答,只将纽扣翻过来。内侧刻着极小的编号:“癸酉-柒拾叁”。
她心头一震。
癸酉年,七十三号知情人。
和医书夹层里那张供词的年份、编号,完全吻合。
“这纽扣不是偶然掉的。”她站起身,“是有人故意留下标记。王伯不说绣庄是地名,是因为这地方早就被苏家染了血。蓝布是霍家的,纽扣是苏家的,可它们都出现在对方的地盘上——他们在转移证据,把罪证藏进对方的地界,让查案的人自己打起来。”
她将纽扣收进袖袋,转身离开。
回府后,她首奔西厢实验室。
霍明琛己在等她,军装未脱,肩头还沾着外头的雨星子。他见她进来,问:“有结果了?”
她将纽扣放在桌上,推到他面前。
“苏家族徽,癸酉年编号。它埋在霍家绣庄的焦土下,和蓝布残片在同一片区域出土。染料反应一致,时间吻合。”
霍明琛皱眉:“可能是栽赃。”
“那蓝布呢?”她取出算盘,打开夹层,翡翠镯子滑出一半,“这布是霍太太陪嫁绣庄的独门花样,苏家地窖里却藏着一模一样的布料。而苏家的纽扣,偏偏出现在霍家废墟。谁在玩这种把戏?”
霍明琛盯着两样东西,沉默。
“这不是栽赃。”她声音冷下来,“这是布局。他们故意让证据交错,让人分不清谁是受害者,谁是凶手。王伯不说全,是因为他知道,只要说漏一个字,整个链条就会崩。他留‘绣庄’二字,不是指地方,是指人——那个被烧死的绣庄管账,我霍家的二老爷。”
霍明琛猛地抬头: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苏震霆烧了绣庄,杀了知情人,再把残布藏进自家地窖,等我们去挖。他送礼盒,是试探我们挖到哪一步。他不怕我们找到布,他怕我们找到人——那个能证明当年换子真相的人。”
霍明琛眼神一凛:“你说的是苏念慈?”
舟舟没答,只将纽扣拿回手中,指尖着残缺的龙爪。
“龙缺一爪,账缺一人。”她低声道,“七十三号,还活着吗?”
窗外,风忽然卷起一片落叶,拍在玻璃上,又滑落。
实验室门半掩,一道黑影贴着墙根退走,灰袍下摆扫过青砖,无声无息。
舟舟抬眼,望向窗外。
她没动,只将纽扣攥紧,指节发白。
霍明琛察觉异样,正要开口,她忽然抬手,示意他别出声。
她走到门边,缓缓拉开门。
走廊空荡,只有风穿堂而过,吹动廊下风铃,叮当一响。
她低头,看见青砖缝隙里,一枚炭灰印子,形状像半个脚印。
她蹲下,指尖沾了点灰,在掌心写下“灰袍”二字。
霍明琛站在她身后,声音压得极低:“是昨夜送药的丫鬟?”
舟舟没回头,只将灰抹在袖口,站起身。
“她不是丫鬟。”她走向实验室角落,打开铁柜,取出一卷未拆封的石灰粉,“她是苏家的人。从她端药那刻起,就在听。”
霍明琛眯眼:“现在怎么办?”
“让她听。”舟舟将石灰粉倒进玻璃瓶,加入酒精,“但得让她听错。”
她拿起滴管,将混合液滴在蓝布残片上。布面渐渐泛出淡红,纹路清晰如初。
“明天,我要在女校开一堂‘民国染料化学’公开课。”她抬头,目光清冷,“请全城绣坊老板都来听。”
霍明琛看着她:“你想引蛇出洞?”
“不。”她将布片收起,塞进算盘夹层,“我想让蛇,自己爬进光里。”
她转身走向窗边,将纽扣贴在玻璃上。阳光穿过残缺的龙纹,在桌面投下一道扭曲的影。
她伸手,影子落在掌心。
指尖微微发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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