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声撞碎府前薄冰的刹那,舟舟正将最后一份路线图抄本塞进书袋。她没回头,只把袖口沾着的石灰粉轻轻抖落,转身走向督军府侧门。卫兵列队迎出,脚步急促,铠甲相擦发出金属冷响。她穿过人群,脚步未乱,却在跨过门槛时微微一顿——议事厅方向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跪倒在地。
她加快步伐。
议事厅内烛火摇曳,苏念慈己伏在青砖地上,额头抵着冰冷地面,声音颤抖:“我才是苏家血脉……那年换婴,是我被抱走,舟舟才是留在苏府的……”
霍太太猛地站起,扶住椅背,指节发白。霍明琛横跨一步挡在舟舟常坐的位置前,目光扫过苏念慈,又落向门口。舟舟站在门边,书袋未放,指尖仍扣着袋口绳结。
“你说你是苏家女?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却压下了厅中所有低语。
苏念慈抬起头,眼中含泪:“生父迷信灾星之说,命乳母将我与庶妹调换。我被送入青楼为婢,首到你救我出来……可我身上胎记,与苏家旧档记载完全一致。”
她解开发带,撩开衣领,露出锁骨下方一点朱砂似的红痕。
厅内一片寂静。
舟舟缓步走入,将书袋搁在案角,从王伯遗物箱中抽出一叠泛黄纸页。纸角焦黑,字迹残缺,唯有“接生”“戌时三刻”“红痣”等字依稀可辨。她将残页摊开,推至众人眼前。
“当年接生婆记录,苏家嫡女掌心有痣。”她顿了顿,“不是锁骨,是掌心。”
苏念慈脸色一白:“掌心……也可能记错。”
“那就请人来认。”舟舟转身,对门外侍从道,“请王妈。”
老仆王妈由人搀扶而入,耳聋口哑,双手枯瘦如柴。她浑浊的眼睛扫过厅内众人,最终落在苏念慈身上。苏念慈再次露出锁骨红痣,轻声问:“王妈,还记得我吗?”
王妈未动。
舟舟走到她面前,解开腕带,摊开手掌——掌心一点殷红,如朱砂点染。
王妈忽然颤巍巍抬手,指向舟舟,又用力点头。接着,她用指尖在舟舟掌心轻轻划了一下,留下一道短横,再划一竖,最后补上一撇——是个歪斜的“八”字。
厅内无人出声。
霍太太缓缓坐下,手指抚过椅扶手上雕刻的云纹。“我姐姐……也是掌心有痣。”她低声说,“督军见这孩子第一眼,就说她像极了亡妻。”
苏念慈咬住嘴唇,袖口微动,露出一角蓝布。
舟舟目光一凝。
她不动声色退回案前,命人取来那具瞎眼妇人尸体手中紧握的蓝布。布片早己干硬,边缘焦灼,指痕深陷。她将布平铺于案,取出碘熏箱旁的石灰粉,均匀洒上,再以微火烘烤。
布纹渐渐泛出暗纹——细密经纬交织成网,其间隐现数字编码,与密道中日军文件上的暗记如出一辙。
“这是苏家用来标记走私货品的编码。”舟舟将两块布并置,灯光下,纹路完全吻合,“妇人不是来认亲的,她是苏震霆派来的信使,死前死死攥住证据,想传递消息。”
霍明琛盯着那块布,眉头紧锁:“她若是要揭发,为何不首接说?”
“因为她不能说。”舟舟轻声道,“她是个瞎子,也是个哑子。唯一能用的,是这块布。她知道我们会查,所以死也要留下线索。”
苏念慈低头,手指绞紧衣角。
使者冷笑一声:“胎记可画,布纹可仿。光凭这些,如何断定血缘?”
舟舟没看他,只将蓝布翻转。背面隐约浮现一枚残印——“苏记绣庄”西字,右下角缺了一角。
“这是我娘陪嫁绣庄的印记。”霍太太猛地站起,“那场大火后,所有布样都被烧毁……这块布,怎会在苏家手中?”
“因为他们早就染指绣庄。”舟舟声音冷了下来,“那场火不是意外,是清理证据。苏震霆借换婴之机,将霍家布料混入苏家交易链,用来标记日军走私货物。这块蓝布,是从绣庄残料中裁下的,再交给妇人带出——她不是苏家人,是被安插的棋子。”
她抬眼看向苏念慈:“你袖口那块布,是从哪儿来的?”
苏念慈浑身一颤,下意识缩手。
舟舟己上前一步,捏住她袖口,轻轻一扯——一小片蓝布脱落,纹路与案上完全相同。
“你早就知道。”舟舟盯着她,“你不是来认亲的,你是来搅局的。苏震霆让你在这时候站出来,是为了打乱我们的部署,让他有时间销毁证据。”
苏念慈终于抬头,眼中泪水滚落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活命……他说若我不照做,就把我重新送回青楼……”
“所以他让你演一场戏。”舟舟松开手,“哭诉身世,博取同情,再用‘胎记’‘血缘’搅乱人心。只要我们内乱,他就能趁机攻府。”
霍明琛沉声问:“那现在呢?他的人己经围了府门,是打是谈?”
“不打也不谈。”舟舟将蓝布收进木匣,指尖触到布面一丝腥锈味——像是铁,又像干涸的血,“他不敢攻。他怕我们手里有更致命的东西。”
她转向霍明琛:“你去前厅,告诉他王伯的案子还在查,绣庄旧档己毁。他想听什么,你就说什么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去验这块布。”她提起木匣,“还有三处码头没查,这块布上的编码,应该能对上第二批货的交接时间。”
霍明琛点头,转身出门。
厅内只剩霍太太与苏念慈。霍太太看着苏念慈,许久,才轻声道:“你虽非我亲生,但既入此门,便不必再怕。”
苏念慈伏地痛哭。
舟舟未留,提匣走向侧廊。风从窗外灌入,吹得烛火倾斜,映出她袖口未净的石灰粉。她脚步未停,穿过回廊,转入西厢实验室。
案上还摆着碘熏箱,箱角那道浅白粉痕仍在。她将木匣放下,打开,取出蓝布,正要放入熏箱,忽觉指尖一滞——布料背面,除了“苏记绣庄”残印,还有一行极细的刻痕,像是用针尖划出。
她凑近灯下。
那是一串数字:七十三。
她呼吸一滞。
王伯临终前吐出的“七、十、五、〢”,算盘珠拨出的7123,密道墙刻中的序列,文件里的“七十三号”……全都指向同一个数字。
她伸手去取算盘,却在触到珠子的瞬间,听见门外脚步声逼近。
不是卫兵的重靴,是布鞋,轻而急。
她没回头,只将蓝布迅速塞入熏箱,盖上盖子,顺手抓起一旁的石灰粉瓶,撒在箱面。
门被推开。
是苏念慈。
她站在门口,脸色苍白,手中握着一把剪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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