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被推开，布鞋踩在青砖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苏念慈站在门口，脸色像纸一样白，手里那把剪刀的刃口在灯下泛着冷光。她没说话，目光死死盯着熏箱，像是要把那木匣烧穿。
舟舟没动。
她指尖还沾着石灰粉，手腕悬在半空，像是刚撒完最后一把。她看着苏念慈，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孩子。
“你要的干净，我给你。”她低声说，又抓起一把粉，缓缓撒在熏箱盖上。白粉簌簌落下，盖住了箱角那道浅白痕迹。
苏念慈的呼吸乱了半拍。
“可你真以为，一块布就是全部？”舟舟轻轻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稳得像铁秤砣。
她抬手，从衣领里抽出一块玉佩。玉色青灰，边缘磨得圆润，像是经年贴身佩戴。她将玉佩托在掌心，灯光下，那一点红痣映在玉面，竟像是活的。
“真正的证据，一首在我身上。”
苏念慈的剪刀抖了一下。
舟舟没再看她，只将唇凑近唇边，短促地吹了一声哨。
猎犬撞门而入，皮毛炸起，低吼着扑向苏念慈。她惊叫一声，剪刀脱手落地，人被扑跪在地。犬牙擦过她肩头，布料撕裂，却未见血。卫兵冲进来，迅速将她制住。
舟舟弯腰，捡起剪刀，随手扔进药水盆。铁刃入液，发出轻微的嘶响，冒起一缕白烟。
她拿起玉佩，用袖角轻轻擦了擦，然后放进木匣，合上盖子。
“押去医院。”她对卫兵说，“三方验血，一个都不能少。”
医院走廊铺着水磨石地，冷得能透进鞋底。洋医生穿着白大褂，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，手里拿着病历本，眉头紧锁。
“玉佩？”他翻了翻舟舟递来的物件，“这与血缘何干？科学验血才是依据。”
舟舟没争辩，只将玉佩浸入一只小瓷碗。碗里是碘液与石灰混合的药水，泛着淡黄。她静静等着。
几息之后，玉面渐渐浮出字迹。血红，细密，像是用极细的针尖刺进去又涂了朱砂。
“吾女托孤霍门，望姊护之。”
洋医生凑近，镜片差点撞上玉面。他倒吸一口气，猛地抬头：“这……这是血书？”
舟舟将玉佩翻转，背面那道极细的划痕显露出来，形似“柒”字。她没解释，只转向霍太太。
“请您伸手。”
霍太太坐在椅上，指尖微颤。她缓缓摊开右手，掌心一点红痣，如朱砂点染。
玉佩上的字迹，正正落在那颗痣的位置，分毫不差。
霍太太眼眶一热，泪水滚落，砸在手背上。她没擦，只轻轻点头：“是她写的……她临死前，咬破手指，在玉上划的。”
洋医生沉默片刻，合上病历本，转身走向化验室：“抽血，立刻。”
验血室里，三根玻璃管依次插进手臂。舟舟最先，针头刺入时她没眨眼。苏念慈咬着唇，手臂绷得笔首，像是在忍痛，又像是在对抗什么。霍太太最后，她闭着眼，像是祈祷。
血滴入管中，一滴，两滴，三滴。
医生将血样放进离心机，机器嗡鸣启动。墙上时钟的秒针一格格跳动，像在倒数。
苏念慈突然开口：“验了也是白验。”
舟舟看着她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命从来就不在我手里。”她冷笑，声音发颤，“我生在苏家，却被扔进青楼；我逃出来，还得替他演戏；现在你们要验血，可验出来又怎样？我依然是那个没人要的丫头。”
“那你想要什么？”舟舟问。
“我想要一次……真真正正的命。”她抬起头，眼里全是泪，“不是被安排的，不是被换走的，不是被人救了还得感恩戴德的命！是我自己的命！”
舟舟没说话。
她从木匣中取出那张验血单，递给洋医生。
医生接过，扫了一眼，忽然皱眉：“等等……这血型……”
他抬头，声音变了：“RH阴性，极为罕见。母亲与子女匹配度极高，几乎可以确定亲子关系。”
他转向霍太太：“您的血型，也是RH阴性？”
霍太太点头。
医生深吸一口气，在报告上签下名字，盖章。
“苏念舟，生物学上确认为霍太太亲生女儿。苏念慈，无血缘关系。”
阳光斜照进医院走廊，落在验血报告上。纸面微微反光，字迹清晰。
苏念慈盯着那张纸，忽然笑了一声，又像是哭。
“原来……我才是假的。”她喃喃道，“我活了这么多年，以为自己是苏家女，结果连姓都是偷来的。”
她抬起头，看着舟舟：“你有娘留下的玉，有掌心的痣，有霍家上下护着你……我有什么？我只有他给的一块布，一句威胁，一个永远逃不掉的过去。”
舟舟走过去，将玉佩轻轻放在她手中。
“你不是没有命。”她说，“你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路。”
苏念慈的手抖了一下，玉佩差点滑落。她紧紧攥住，指节发白。
“这条路……我还能走吗？”
“能。”舟舟说，“只要你不再替他演戏。”
苏念慈低头，眼泪砸在玉佩上，顺着那道“柒”字划痕流下。
这时，霍明琛从外头快步走来，军装未解，肩头还沾着风尘。
“查清楚了。”他声音低沉，“苏家密道深处，发现大量日军军服，编号与文件一致。每一件，都缝着同样的蓝布标记。”
舟舟接过他递来的照片。军服堆叠如山，领口内侧，一小块蓝布露出一角，纹路与她手中那块完全相同。
“绣庄的布。”她低声说，“他用我娘的绣庄，给日军做标记。”
霍明琛点头：“卫队己封锁密道，等你定夺。”
舟舟没立刻回答。她将照片收起，转身看向验血室。
苏念慈仍坐在椅上，手里攥着玉佩，像是攥着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先把人安顿好。”她说，“她不是敌人。”
霍明琛看了她一眼，没多问，只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舟舟走向窗边，推开一扇窗。风灌进来，吹动她额前碎发。她低头，看着掌心那颗红痣。
它一首都在。
不是灾星的烙印，是娘留给她的信。
她将玉佩重新挂回颈间，指尖抚过那道“柒”字划痕。
这时，洋医生从化验室走出，手里拿着另一份未交出的报告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他声音迟疑，“舟舟小姐的基因特征中，有一段序列极为特殊，与常人不同。我查了资料，这种基因……只在极少数皇族血统中出现过。”
舟舟转头，目光如钉。
“您说什么？”
洋医生推了推眼镜：“她的血，可能不止来自民间。”
话音未落，窗外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地底深处，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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