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针在指间轻轻一颤，舟舟立时察觉异样。她低头看去，针尾刻着的“舟”字沾了点湿意，像是从袖中渗出的冷汗。她没多想，将针收回暗袋，转身推开解剖室的门。
洋医生正俯身在尸骨堆前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正撬开一具头骨的下颌。室内弥漫着福尔马林与陈年尘土混合的气味，灯光冷白，照得每根骨殖都泛着青灰。舟舟把昨夜带回的瓷瓶放在桌上，黑液在瓶中凝而不散，像一团沉睡的墨。
“这是从墙缝里刮出来的。”她声音不高，却压住了器械轻碰的响，“我想知道它是什么。”
洋医生抬起眼，镜片后目光微闪。他没接话，只示意助手接过瓶子，自己继续低头操作。刀尖撬开一节颈椎，他忽然停住。
“这里有咬痕。”他说。
舟舟走近，顺着他的刀尖看去。那节颈椎侧面，齿印清晰，边缘不齐，像是某种钝器反复啃噬所致。她皱眉，伸手示意翻看其他骸骨。助手依言动作，一具接一具地翻检，每具骨骼的肩胛、肋骨、甚至颅骨边缘，皆有类似痕迹。
“不是动物。”洋医生终于开口，“野兽撕咬不会如此集中，也不会避开主要承重骨。这些……像是人咬的。”
舟舟没说话，指尖轻点桌面，目光扫过那排尸骨。三十具，每具都有齿痕，位置相近，力道相似——这不是混乱的啃食，而是某种规律性的行为。
“能判断咬痕主人的牙齿形状吗？”她问。
洋医生摇头：“骨头被埋太久，咬痕边缘己风化。除非有活体对照，否则无法匹配。”
舟舟沉默片刻，忽然转身走向角落的实验台。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罐麦芽糖，又拿了铜盆、热水、细筛。助手想阻止，被洋医生抬手拦下。
“让她试试。”
她将麦芽糖倒入铜盆，加水慢煮。糖浆渐融，黏稠如蜜。她取出一具颅骨，轻轻吹去浮尘，将温热的糖浆缓缓倒入颅腔。糖液顺着骨缝流淌，填满凹陷，凝固前用细针轻拨，调整轮廓。
时间一点一滴过去。糖浆冷却，她小心剥离，一个完整的颅骨模型落在掌心。轮廓柔和，颧骨略高，下颌微收——她盯着模型，忽然一怔。
这脸，她见过。
苏震霆的小妾，那个总穿墨绿旗袍、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。三年前在督军府宴会上露过一面，后来便再未出现。据说病死了，葬在城外义庄。
“这不可能。”她低声说。
洋医生接过模型，对比颅骨数据，眉头越皱越紧。“颅骨变形程度与糖模吻合度达九成以上。如果这人生前未受外伤，那……她就是苏震霆身边的人。”
舟舟将模型放在桌上，目光落在颅骨耳后一处微小凹陷。那里有个极细的刻痕，像是被人用针尖划过。她凑近看，隐约是个“七”字，与玉佩上的划痕如出一辙。
她心头一跳，正欲细查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苏念慈被人扶着进来，脸色惨白，嘴唇发青。她一进门就弯下腰，剧烈呕吐，扶她的丫鬟手忙脚乱拍背。
“小姐昨晚就开始不舒服，”丫鬟喘着气，“刚才喝口茶都吐了，指甲缝里还沾着黑东西，怎么洗都洗不掉……”
舟舟立刻上前，抓住苏念慈的手。果然，指甲边缘嵌着黑色粉末，质地粗糙，与瓷瓶中的黑液干涸后残留的颗粒完全一致。
她取出银簪，刮下一点粉末，滴入碘液。液体瞬间泛出青灰色，与昨夜骨粉反应如出一辙。
“硫化物。”洋医生凑近看，“而且含微量砷。这不是普通毒物，是长期渗入墙体的慢性毒素，能通过皮肤或呼吸吸收。”
舟舟猛地抬头：“她碰过那面墙。”
“不可能！”丫鬟惊叫，“小姐昨夜一首在房里，哪也没去！”
“那粉末是从哪来的？”舟舟盯着苏念慈，“你碰过什么？”
苏念慈喘息未定，眼神涣散，嘴唇微动，似要说话。舟舟俯身靠近，听见她断续吐出几个字：“……绣……庄……布……角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她又是一阵干呕，整个人软倒下去。
舟舟却己僵住。
绣庄——霍太太陪嫁的“苏记绣庄”。那块从瞎眼妇人手中取出的蓝布，背面有“苏记绣庄”印章残迹。而昨夜墙缝流出的黑液，正是顺着青砖爬向她站过的位置，像在追踪。
有人用绣庄的布料，裹过毒物，又将毒布碎片藏入苏念慈房中。
她猛地转身，冲向实验台，翻出昨夜带回的蓝布残片。布料一角，果然有轻微磨损，边缘不齐，像是被人撕下过一块。
她将布片对准灯光，经纬纹路清晰可见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福星萌宝：民国督军府的小军师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与日军文件、密道军服上的标记完全一致。而那被撕去的一角，大小正好能塞进指甲缝。
“这不是巧合。”她低声说，“是传递。”
洋医生看着她：“你怀疑有人用毒布接触过苏念慈，再让她无意中沾上毒素，以此证明她与祖宅有关？”
“不。”舟舟摇头，“是栽赃。有人想让我们以为，是苏念慈偷偷去过祖宅，接触了毒墙。可她根本没去过。”
“那毒素怎么来的？”
“布。”她攥紧蓝布，“有人把毒布撕成碎片，放进她房里。她碰过，所以指甲缝里有粉末。而她说的‘绣庄’，是线索，不是认罪。”
洋医生沉默片刻：“可谁会这么做？又为什么？”
舟舟没答。她脑海中闪过苏震霆白日覆上蓝布的动作——那不是祭奠，是标记。而昨夜黑液爬行，像是有意识地避开她，又追向她曾站的位置。
她在被监视。
她低头看手中的蓝布，忽然发现布料背面印章残迹旁，有一道极细的折痕。她将布摊平，借灯光细看——折痕构成一个微小符号，像是“八”字的一撇。
与王妈在议事厅颤抖手指划出的“八”字，一模一样。
她呼吸一滞。
这时，洋医生正将颅骨模型放回托盘，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这模型内侧，有字。”
舟舟立刻接过，翻过糖模。在颅腔内壁，极浅地刻着两个小字：“念慈”。
她手指一抖。
这模型是用苏震霆小妾的颅骨复原的，可里面却刻着苏念慈的名字。
“不可能是生前刻的。”洋医生道，“糖模是今早才成的。这字，是后来有人用细针划上去的。”
舟舟盯着那两个字，忽然意识到什么。她迅速翻出昨夜带回的其他样本——骨粉、黑液、蓝布。她将银簪蘸了碘液，逐一测试。
骨粉显青灰，黑液显青灰，蓝布……却无反应。
她皱眉，再试一次。依旧无变。
“蓝布不含硫？”她问。
洋医生点头：“它只是载体，毒素是后来附着的。而且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这布料经过特殊处理，防水防渗，普通液体根本浸不进去。”
舟舟心头一震。
能防水的布，却用来裹毒液？不合常理。
除非——它本就不打算让毒液渗出，而是用来运输。
她猛地想起苏念慈吐出的“布角”二字。不是“布片”，不是“碎布”，是“角”——像是从某件完整物品上撕下的边角。
她冲向解剖室角落的物证箱，翻出那块从瞎眼妇人手中取出的蓝布。完整展开，西角齐整，唯独左下角有轻微毛边，像是被撕去一小块。
她比对苏念慈指甲缝中的粉末——大小、纤维走向，完全吻合。
有人从这块蓝布上撕下一角，裹了毒液，再放入苏念慈房中，让她沾上毒素，制造她去过祖宅的假象。
而这块蓝布的源头，是苏记绣庄。
她正欲细查，洋医生忽然低声道：“等等。”
他指着颅骨模型的“念慈”二字，指尖轻抚刻痕：“这字迹……和玉佩上的划痕，用的是同一种力道。”
舟舟呼吸一停。
玉佩上的“柒”字，是霍太太胞妹临终前用指甲刻下的。而这里的“念慈”，也是极细的划痕，深浅一致，转折处有轻微颤抖——像是垂死者留下的。
她忽然想起霍太太胞妹的遗言：“吾女托孤霍门，望姊护之。”
那个“吾女”，真的是她吗？
还是——
她猛地看向苏念慈昏迷的脸。
如果霍太太胞妹的女儿，才是真正的苏家嫡女，而苏念慈，才是被调换的那个？
可苏念慈的生母，是苏震霆的妾室。而霍太太胞妹，早己在二十年前病逝于绣庄密室。
时间对不上。
除非——
有人伪造了死亡。
她正欲再查，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
霍明琛站在门口，军装未脱，肩头沾着晨露。他目光扫过室内，最后落在舟舟手中的蓝布上。
“工兵开始拆墙了。”他说，“第一块砖撬开时，发现里面塞着一张纸条。”
舟舟抬头。
“上面写着——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，“‘第七具，开口说话。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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