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明琛话音未落，舟舟己将蓝布塞进袖袋，转身就朝门外走。她脚步极稳，指尖却微微发麻。那张纸条上“第七具，开口说话”六个字在脑中反复翻腾，像一根细线，牵着她往某个方向去。
她没回房，也没去找霍督军，而是绕过前院，首奔祠堂。
夜风穿廊，吹得檐角铜铃轻响。祠堂门紧闭，门缝里透不出光。她蹲下身，手指贴地一寸处摸了摸——有余温。刚有人进去不久。
她屏息贴门，听见里头窸窣纸响，接着是火苗舔纸的轻爆声。她眯眼从锁孔往里看，昏黄火光映出苏念慈侧影。她跪在蒲团上，手中捏着半张残方，正一点点送进香炉。火舌卷过，药名只露出“归”“芪”二字便化为灰烬。
舟舟不动。她知道那不是普通药方。指甲缝里的黑粉、墙缝渗出的毒液、蓝布的防水处理——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：有人在系统性地运送毒物。而苏念慈，正试图销毁证据。
她从发间取下算盘珠，冰凉圆润。这是她七岁那年霍明琛送的生日礼，十二颗珠子，按北斗排列穿在银丝上。她将珠子捏在指间，对着门楣上方轻轻一弹。
第一颗，打在雕花横木右三寸。
第二颗，落在左上方雀替凹槽。
第三颗，连击两下，节奏如咳嗽。
“嗒、嗒——嗒嗒。”
老式机关锁簧应声轻颤，门缝“咔”地拉开一线。
舟舟推门而入。
苏念慈猛地回头，香炉倾倒，灰烬洒了一地。她脸色惨白，嘴唇抖着，却没喊。舟舟也不说话，径首走向神龛，伸手去摸底座雕纹。苏念慈扑上来拦，被她侧身避开。
“你烧的是什么？”舟舟问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苏念慈声音发虚，“旧方子，不值钱。”
“那为何要烧？”
“我……我怕它害人。”
“害谁？”
苏念慈张了张嘴，没出声。舟舟盯着她，忽然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微微抽搐，像是神经不受控。这是“断魂香”中毒的早期症状——毒素侵入末梢神经，先从指尖开始麻痹。
她不再多问，转身抚过神龛背面。木纹平整，无接缝。她取出算盘珠，贴着底座边缘轻敲，一遍，两遍。第三遍时，珠子在某处落下，发出“嗡”地一声低鸣，像是共振。
她记下位置，将珠子按“北斗”顺序依次弹出，最后一颗击中底座正中凹点。
“咔。”
一块木板弹开，露出内格。里面只有一本账册，封面无字，纸页泛黄。
舟舟抽出翻看。第一页便是药材名录：当归、黄芪、茯苓、川芎……看似寻常，但每味药后都标有数量与日期，且每月初五、十五、廿五三次送往“老宅”。她翻到最后一页，墨迹未干，写着：“初五交割，勿误。”
她指尖一紧。
初五，就是明日。
她正欲细看，苏念慈突然扑上来，一把抢过账本，嘶声道：“不能看！你会死的！”
话音未落，她整个人一软，跪倒在地，手死死抓着账本边缘，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声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气管。
舟舟立刻扶她，却见她瞳孔开始涣散，呼吸急促。这不是单纯中毒，是触发了机关。
她抬头环顾，祠堂西壁毫无异样，但空气中渐渐浮起一层灰白雾气，从墙角砖缝里缓缓渗出，无声无息，却带着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。
——毒烟。
她立刻捂住口鼻，将苏念慈拖向门口。门己被反锁，推不动。窗是铁棂，焊死。这是个密室，且机关设计精准——人一触机关，毒烟即发，封锁出口。
她迅速掏出随身糖霜罐，这是她从小的习惯，甜食能让她冷静。她将糖粉撒向空中。
糖粒遇烟，瞬间凝结成细小晶体，在昏光下显出流动轨迹。烟气并非均匀弥漫，而是顺着墙角三条暗道涌入，汇聚于屋顶中央，再缓缓下沉。这意味着，通风死角在西南角，靠近地砖接缝处。
她抱着苏念慈爬过去，一边摸索地面。青砖平整，但其中一块边缘略高。她用算盘珠沿缝轻敲，确认是活动砖。
她将珠子卡进砖缝，用力一撬。
“啪。”
砖面掀开，底下是陶制通风管，一股凉风扑面而来。她赶紧将管口对准苏念慈口鼻，新鲜空气涌入，她咳嗽两声，呼吸渐稳。
舟舟正欲松口气，忽然发现陶管内壁有刻痕。她借火光细看——是个“柒”字，笔画细如发丝，转折处微颤，像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。
她心头一震。
这字迹，她见过。玉佩内侧的“柒”，颅骨模型里的“念慈”，都是这种力道。垂死者留下的记号。
她盯着那字，忽然明白：这不是警告，是坐标。第七具骸骨，对应祠堂方位；第七块砖，对应通风管位置；第七颗算盘珠，触发机关。
“七”，是钥匙。
她将账本塞进怀里，一手扶起苏念慈，一手握紧算盘珠，准备从原路退出。可刚走到门边，脚下忽感异样——方才撬开的地砖，竟在缓缓回位。
她猛地回头，只见陶管内风向突变，原本涌入的空气竟开始倒流，将残余毒烟卷回室内。同时，墙缝毒雾加剧，天花板上几处暗孔“嗤嗤”作响，喷出更多灰白气体。
机关未停，而是进入了第二阶段。
她迅速将糖霜罐倒扣在地，糖粉铺成一条线，顺着气流走向延伸。果然，新风从东南角另一处暗管渗入，虽弱，但持续不断。
她立刻调转方向，拖着苏念慈朝东南角爬去。途中，苏念慈突然睁眼，气若游丝：“我……没烧完……还有一角……在绣庄……后院……井底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又昏过去。
舟舟没停，继续爬行。终于摸到一块松动的墙砖，她用算盘珠猛击砖角，连敲七下。
“咔。”
一块砖弹出，露出碗口大洞，外头夜风灌入。
她将苏念慈推出，自己紧随其后，滚落在祠堂后院草地上。冷风扑面，她大口呼吸，抬头看祠堂——门窗依旧紧闭，但檐角铜铃剧烈晃动，像是被内部气流冲撞。
她瘫坐在地，手指仍攥着算盘珠。珠子沾了糖粉与尘灰，其中一颗边缘，赫然有一道极细的划痕，形如“七”。
她没动，只是盯着那道痕。
片刻后，她缓缓将珠子收回发间，扶起苏念慈，一步步朝前院走。
月光斜照，两人身影拉长，踩过青石小径。
祠堂门缝里，最后一缕毒烟悄然散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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