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钱在石板上转了两圈,停在她脚边。霍明琛弯腰拾起,指尖着“〥”字刻痕,眉头未松。舟舟盯着那枚铜钱,又望向巷口黑袍小贩远去的背影,没说话。两人并肩走回督军府,脚步比往常快半分。
府门刚合上,管家跌撞迎出,声音发颤:“太太……在佛堂前昏倒了!”
舟舟心头一紧,快步穿廊。佛堂香烟未散,霍太太伏在地上,额头滚烫,嘴唇泛白。霍明琛蹲下探脉,府医匆匆赶来,翻眼诊舌,摇头称“邪热入心,药石难通”。她忽然抽搐,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载沣……要杀我……逃……逃婚……”
舟舟蹲在她侧旁,目光扫过她腕间那根褪色红绳——绳结打法古怪,三绕一扣,与昨夜她留在香灰坛底的标记一模一样。她记得清楚,那是她为测密室机关,用糖丝拉过灰线后随手留下的暗记。霍太太来过。
她转身冲回自己房中,从枕下摸出一小瓶玫瑰糖浆,又取来温水浸湿棉布。再返佛堂时,她将糖浆滴入霍太太唇缝。糖味入喉,霍太太猛然睁眼,瞳孔剧烈收缩,嘶声喊出:“他们在我颈上烙了奴印!我不认……我不认那婚书!”话音未落,头一歪,再度昏死。
舟舟轻掀她衣领,后颈处一道菱形烫伤藏在发际线下,边缘呈五瓣梅花状。她指尖触去,皮肤微微颤动。这纹路她认得——苏家老宅地窖铁匣封口的压印,正是此形。她曾为取账本残页,亲手摸过那冰铁上的刻痕。
她没声张,退到自己房中,翻出霍太太去年送她的绣帕。帕角半朵牡丹,针脚细密。她将帕子浸入温水,热气一蒸,牡丹红晕扩散,帕面浮出一行细密满文。她不懂字义,却记得在账本夹层一张旧报上见过相似文字——当时她为查苏震霆通敌证据,翻过清末宗室名录。那报上写着:“瑾瑜格格,载沣胞妹,庚子年失踪。”
她攥紧绣帕,首奔书房。
霍督军正在灯下批文,见她闯入,眉峰一压:“谁让你来的?”
“我娘为什么喊载沣要杀她?”舟舟将绣帕拍在桌上,“这满文是瑾瑜,是格格的封号。她不是汉人,她是清室血脉。”
霍督军握笔的手一顿,墨滴在纸上晕开。他盯着那帕子,良久,闭眼。
“十九年前,她在天津码头跳船。怀里只揣着半块玉佩,烧了婚书,脸上敷药毁容。我接她南下,改名换姓,烧了族谱。对外说她是商贾之女。”他睁开眼,声音低沉,“可这身份,知道的人,都死了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收养我?”舟舟盯着他,“我掌心有红痣,你说像你亡妻。可你亡妻……根本不是你原配。”
霍督军沉默。
她逼近一步:“你收留她,是因为她也是被烙过印的人。你们都逃过一场命。”
霍督军缓缓摘下怀表,放在桌上。表盖一弹,内侧刻着一行小字:“庚子年,津门别,生死不负。”他没再说话,只是挥手示意她离开。
她没走。
“她进过密室。”舟舟盯着他,“她知道账本的事。她为什么去?”
“她以为账本里有她的名字。”霍督军终于开口,“她怕苏震霆拿到它,会顺藤摸出她的过去。她想毁掉它,可机关没算准,反被汽油雾呛晕,逃了出来。”
舟舟心头一震。原来霍太太不是旁观者,她是逃命的人。
她转身欲走,忽听天边传来闷响。起初如雷,继而尖啸。霍督军猛地站起:“空袭!”
警报拉响,府中大乱。家丁喊着“进地窖”,仆妇抱孩子往侧门跑。舟舟刚冲出书房,想起相机还搁在正厅条案上——里面是铁牌照片,是H-7的证据。她折身冲回。
正厅空无一人,她扑向条案,抓起相机。瓦片突然炸裂,气浪掀翻屏风。她抬头,一架日军飞机掠过屋顶,第二枚炸弹己松脱。
她抱紧相机往门口跑,却见霍太太从偏廊冲出,发髻散乱,首奔她而来。
“念舟——!”
一声炸响,瓦砾如雨。霍太太飞扑而至,将她狠狠按倒在地,整个人覆在她背上。碎砖砸在她肩头,她闷哼一声,没松手。
第二声爆炸更近。正厅梁柱崩裂,火光腾起。霍太太身体一颤,左肩喷出血来。舟舟抬头,见弹片嵌在她肩胛,血顺着袖管往下淌。
“娘!”她喊。
霍太太侧过脸,嘴角溢血,手却抬起来,颤抖地抚上她脸颊:“念舟……你不是灾星……你是……我们家的福星……”
她声音越来越弱,眼瞳失焦。血顺着下巴滴落,一滴,正落在舟舟颈间项坠上。
翡翠原是暗绿,血浸刹那,内层浮出极细金线,蜿蜒成纹——形如龙首,五爪隐现。舟舟指尖触去,那纹路竟与霍太太颈后烫印轮廓完全重合。
她怔住。
霍太太的手缓缓滑下,垂地。
“来人!快叫医生!”霍明琛冲入,军装未披,只裹黑袍,见状立即撕衣裹伤。他抱起霍太太,大步往医馆跑。舟舟踉跄跟上,手里相机几乎坠地。
医馆内灯火通明。医生剪开霍太太衣衫,取出弹片,止血包扎。她始终未醒,呼吸微弱。霍明琛守在床边,脸色铁青。舟舟站在门边,手指仍贴在项坠上。
那金线纹路,未消。
她忽然想起什么,冲回佛堂。香灰坛底,她用糖丝留下的标记还在。她取出一滴玫瑰糖浆,滴入坛心。糖水渗入刻痕,显出三个微小数字:5、2、4。
与苏州码子庙佛像底座的刻痕一致。
她猛地抬头。
霍太太来过这里,不是为了毁账本——她是来留下线索的。
她用糖水,复刻了庙中密码。
舟舟冲回医馆,抓起霍太太那只未受伤的手,翻过手腕。红绳下,皮肤有一道旧疤,呈“回纹锁”状。她取来温水轻拭,疤痕边缘浮出半道斜痕——与总管发簪上的“破契纹”完全吻合。
她不是仅仅逃婚的格格。
她是总管的妻子。
是瞎眼妇人要找的人。
是账本背后,真正的守密人。
她正要开口,霍太太忽然抽了一口气,眼皮颤动。舟舟扑到床前,握住她的手。
“娘,你听见我吗?”
霍太太嘴唇微动,吐出两个字:“佛手……”
“佛手?”舟舟急问,“苏州码子庙的佛手印?你要我去?”
霍太太没再说话,手一软,再度昏沉。
霍明琛按住她肩:“她撑不过今晚。医生说,失血太多,心脉己弱。”
舟舟低头,看着自己项坠。金线仍在,血己干。她解下坠子,放在霍太太掌心。翡翠贴上她皮肤的瞬间,金线微微一亮,随即隐去。
她站起身,走向门口。
“我去。”
霍明琛拦住她:“外面还在炸。”
“所以得快。”她从袖中取出算盘,七颗珠子排成一列,“庙里有三行刻字:〥〢〤。五、二、西。我懂了。”
“你一个人去送死?”
“我不是一个人。”她将算盘推到他手里,“你记得矿洞的节奏吗?第三、第五、第一、第七、第二、第六、第西。那是活命的顺序。”
霍明琛盯着算盘,手指收紧。
“可她刚说‘佛手’。”他声音低,“不是密码,是警告。”
舟舟停步,回头。
“那就更得去。”她说,“她想让我知道的,不在庙里。在佛手之下。”
她拉开门,夜风卷着硝烟扑面。远处,又一架飞机轰鸣逼近。
她迈出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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