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盆里的灰烬还泛着暗红，舟舟蹲下身，指尖拨开浮灰，拾起一角未燃尽的军令残片。双龙缠枝纹在余温中蜷曲发黑，她将其投入蒸馏装置，滴入糖浆。液体包裹残纸，字迹缓缓浮现——“SK-07燃料须避光”。
她盯着那行字，片刻后起身，走向帐篷角落的留声机铜筒。
“把图谱贴上去。”她对女校学员说。
十几张手绘的罪行图谱被钉上木板，上面画着苏震霆与日军军官密会、毒杀亲信、贩卖军火的画面，每一张都配有押韵的童谣词句。学员们将这些词句录进铜筒，反复校音，确保声音能传到三里外的敌阵。
黎明前最冷的时候，高台上的大喇叭架好了。舟舟亲自爬上梯子，用糖浆涂满喇叭内壁。糖膜凝固后泛出微光，像一层薄冰。
第一缕天光爬上山脊时，喇叭响了。
童谣从高台飘出，清脆、甜软，像街巷里卖糖人的铜铃：
“爹爹卖国换洋钱，娘亲哭断黄泉边。
哥哥扛枪打自家，弟弟饿死在灶前……”
歌声随风扩散，敌阵中有人抬头。
起初是零星的骚动，接着是低语。一名士兵放下枪，蹲在地上抠土。另一名军官怒吼着抽鞭，却被下属挡开。人群像被风吹动的麦田，开始摇晃。
苏震霆站在指挥部高台上，脸色铁青。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唱成押韵的耻辱，听见部下窃窃私语“那童谣……怎么句句都真”。
他冷笑一声，抬手挥下。
地穴铁门轰然开启，数枚灰绿色气罐缓缓升起。阀门打开，腥甜雾气喷涌而出，随风向霍家阵地飘去。空气里浮起一层油腻的甜香，闻久了，人眼前会闪出重影。
“神经毒。”舟舟嗅了半秒，立刻下令，“风筝升空，布条浸碱液，顺风撒。”
二十只风筝被放起，每只尾部系着浸透碱液的棉布条。线轴由女校学员轮班操控，她们蹲在掩体后，手心磨出红痕也不松线。
毒雾与碱布条相遇，白烟腾起，像山间骤然降下的浓雾。雾气翻滚片刻，迅速稀释、消散。
一只风筝断了线，飘向敌阵。苏震霆抬手一枪，击落风筝。他走过去，捡起布条，凑近鼻尖。
碱液的味道让他瞳孔一缩。
这配方……是他早年在实验室独创的中和剂，从未外传。
他盯着布条，又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小身影，喉咙动了动，没出声。
毒气被破，童谣仍在继续。
“爷爷通敌签卖身契，孙子今日当炮灰。
祖坟底下埋毒矿，亲爹拿你试新雷——”
三名敌将站在阵前，脸色灰败。
他们的名字，此刻正挂在高台旗杆上。那是一张从霍家佛龛拓下的族谱边页，上面用朱砂圈出三户先祖，旁注：“叛族通倭，永除名籍”。
其中一人的祖父，正是当年被苏震霆秘密处决的叛将。
舟舟爬上高台，接过话筒，用清亮的童声唱出最后一段：
“爷爷卖国换银票，孙子扛枪为谁劳？”
歌声落下，三名将领僵立原地。
良久，一人突然摔枪在地，单膝跪下。
第二人紧随其后。
第三人咬牙未动，可当他抬头，看见自己部下己纷纷放下武器，有人甚至摘下军帽，朝高台方向鞠躬。
他终于抬手，扯下肩章，狠狠砸进泥里。
战场静了下来。
没有欢呼，没有冲锋，只有风卷着糖浆味的余音，在山间回荡。
霍明琛带人清点战利品。他在一名倒地军官怀中摸出一枚毒气弹壳，外壳刻着一行小字：“昭和三年·大阪兵工厂”。
他将弹壳塞进衣袋，转身时，看见舟舟正低头看一块布。
那是霍太太的贴身侍女刚送来的素帕，帕上血迹在晨光下泛出微蓝纹路。
舟舟接过帕子，从袖中取出小瓶糖水，轻轻滴在血迹上。
血纹遇糖，显出细密符号，弯折如星轨，交错成图。
她盯着那图案，忽然抬头望天。
天光渐亮，星辰隐去，可她仿佛还在寻找什么。
“原来密码，藏在血里。”
她低声说完，将帕子折好，放入怀中。
远处，一只风筝残骸挂在枯树梢上，棉布条随风轻摆，残留的碱液在阳光下泛出银白微光。
霍明琛走过来，递上弹壳。
舟舟接过，指尖抚过刻字，忽然问：“SK-07的运输线，有几条？”
“三条。”霍明琛答，“一条走铁路，两条走水路。”
“水路那两条，”她顿了顿，“经过多少码头？”
“七个。”
“全都查。”她说，“尤其是带‘津’字的。”
霍明琛点头，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她叫住他，“把林深叫来。”
“现在？”
“对。”她看着远处敌阵撤退的烟尘，“他该知道些事了。”
霍明琛离开后，舟舟重新打开蒸馏装置，将帕子一角浸入糖液。血纹在液体中舒展，与之前浮现的星图完全吻合。
她取出纸笔，对照族谱边页的暗纹，一笔一笔描摹。
纸页铺满时，帐篷外传来脚步声。
林深到了。
他站在门口，军装未整，袖口还沾着昨夜火墙的焦灰。
“你说要见我？”
舟舟抬头，目光落在他袖口内侧——那里绣着极小的铁路局徽记，几乎看不见。
她没提这事，只将桌上那张星图推过去。
“认得这个吗？”
林深低头看图，脸色微变。
“这是……我师父画过的。”
“你师父？”她问，“他怎么画这个？”
“他说，这是矿脉的流向图。”林深声音低了几分，“还说，有人用血记路。”
舟舟盯着他，没说话。
林深忽然抬头：“你怀疑我？”
她仍不答，只从怀中取出那块毒气弹壳，放在桌上。
“大阪兵工厂。”她念出刻字，“你留学时，常去那里实习？”
林深沉默。
“你师父的实验室编号是多少？”她又问。
“SK-05。”他答。
“SK-07呢？”
“是……苏震霆的项目。”林深终于抬眼，“他资助我，就是为了让我替他盯住军校的SK系列研发。”
“那你现在，还替他做事吗？”
林深看着她，喉结动了动。
“我娘还在他手里。”
“可你昨晚，没让火墙烧出‘卍’字。”她淡淡道，“你知道那代表什么。”
林深呼吸一滞。
“你师父不是失踪。”她盯着他，“他是被灭口。因为他在研究这个。”她指了指星图，“你继承了他的笔记，对不对？”
林深猛地站起身，椅子倒地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舟舟没回答。
她只是将糖水滴在星图边缘，血纹再度浮现，与族谱暗纹严丝合缝。
她伸手，按下桌角的铜铃。
三声短，两声长。
营地灯未灭，但所有帐篷的门帘在同一刻被掀开，女校学员鱼贯而出，每人手中都握着一只新风筝。
线轴上缠着的，不再是碱液布条。
而是浸过糖浆的铜丝，末端系着微型发报器。
林深盯着那些风筝，忽然明白什么。
“你要用风筝组网？”
舟舟点头。
“SK-07的信号，需要特定频率干扰。你师父留下的图纸里，有这个频率吗？”
林深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张烧焦的纸片，边缘残缺，但中央一行数字清晰可见。
她接过纸片，看向窗外。
第一只风筝己升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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