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熄灭后，密道入口的铁门在霍明琛掌心余温中缓缓合拢。他指尖还残留着青铜铃的凉意，而舟舟己转身走向祖坟方向，脚步未停。她袖袋里的糖纸微微发潮，封着那抹淡绿色雾珠，像一颗凝固的毒心。
半个时辰后，督军府议事厅内烛火通明。舟舟将密道采集的空气样本置于案上，又取出墓碑缝隙刮下的青苔粉末。她以银簪挑取少许，滴入石灰水，再加入一滴柠檬汁。液体由浑转清，泛起微弱荧光绿泡。
“和密道里的毒是一样的。”她声音不高，却让满室寂静。
霍督军坐在主位，脸色铁青。霍太太昨夜咳血未醒，医官只说“旧疾复发”，可此刻摆在眼前的证据，分明指向一场绵延多年的暗害。
“开棺。”霍明琛开口，“生母棺椁底部有异样。”
族老当场反对。棺木封漆完好，开之不敬，更恐触怒亡灵。舟舟没争辩，只将银簪蘸了显影药水，轻轻抹在一块从墓碑背面取下的青石残片上。原本空白的石面，渐渐浮现出几道扭曲的化学符号——氢、氯、汞的组合式，夹杂着日文片假名。
“这是‘氯化汞’与‘靛蓝素’的稳定剂配方。”她指着其中一行，“用于掩盖某种神经毒素的气味。写这字的人，想让它百年后仍能读出。”
族老哑然。霍督军沉声下令：启棺。
祖坟地宫阴冷，西壁嵌着油灯。舟舟亲自执钥，打开外椁铜锁。内棺漆面光洁，封条完整。她用银簪沿接缝轻划一圈，取出一小撮封蜡碎屑，投入随身携带的试液瓶。液体瞬间变紫。
“有人动过封漆。”她说，“三个月前，蜡温曾达七十度以上——是热融重封。”
霍明琛劈开内棺钉扣。棺盖掀开刹那，一股陈年药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生母遗体保存尚好，发髻整齐，衣料未腐。舟舟俯身，目光落在棺底青石板上。她取出一张薄棉纸，覆于其上，再以浸过药水的软刷轻扫。
字迹浮现。
密密麻麻的日文条款，夹杂着化学方程式与地图坐标。抬头赫然是“长崎商会与苏氏秘密协定”，落款日期为“昭和六年冬月”。内容首指以江南矿产换取日军军火，并注明“首批毒剂需藏于彼岸花纹器物之中，由内线递送”。
舟舟用银簪刮下少许显影残留物，包进新糖纸。她没说话，但指节发白。
就在此时，苏念慈突然踉跄后退，手扶石壁，干呕不止。她脸色惨白，唇角溢出泡沫状液体，带着刺鼻苦杏仁味。
“快扶她出去！”霍明琛欲上前。
“别动！”舟舟喝止，“她吐出来的东西，和密道毒液一样。”
她迅速取出密道样本，用银簪蘸取一滴，滴入苏念慈呕吐物中。两液相触，泛起荧光绿泡，与方才墓碑检测结果完全一致。
“不是急性中毒。”舟舟翻看苏念慈随身药包，抽出一包“安神散”。她刮下一点粉末，滴入稀盐酸。溶液由白转绿，冒出细小气泡。
“有人长期往她的药里掺毒。”她抬头，“剂量极低，每月三次，持续近两年。让她慢慢衰弱，却不致命。”
苏念慈靠在墙边，喘息着：“我……我每月初七去药堂取药，一首是张掌柜亲手配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她又呕出一口黑血，指尖颤抖地指向棺内。
舟舟顺着她目光看去——生母右手微曲，袖口露出半截腕骨。她伸手拨开衣袖，腕骨内侧有一道细小划痕，形状奇特，似人为刻出。
她取出放大镜细看，那痕竟是一个微型凹槽，呈螺旋状，末端带钩。
“这不是伤。”她低声，“是钥匙孔。”
霍明琛皱眉：“什么钥匙？”
“密道里的铃舌。”舟舟想起那彼岸花纹与玉佩的半合之差，“差一线。也许……母亲身上，藏着另一半。”
她转向遗体耳后。皮肤干裂，褶皱层层叠叠。霍明琛戴上薄纱手套，用镊子轻轻拨开。在耳垂下方，发现一处极小的突起，颜色与周围无异，若非细查，绝难察觉。
他取出手术刀，小心切开。一枚米粒大小的黑色芯片滑落掌心。
灯光下，芯片表面泛着虹彩金属光泽，边缘刻有极细编号：731-B07。
霍明琛用镊子夹起，凑近油灯。编号清晰可见，字体工整，绝非民间刻工所能为之。
“这不是国产的东西。”他说。
舟舟伸手接过，指尖触到芯片刹那，忽然想起什么。她迅速从荷包里掏出那半块同盟会徽章，翻转背面。在放大镜下，徽章边缘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。她用银簪轻撬，徽章竟从中裂开——内层嵌着一张微型胶片，己被腐蚀大半，唯余一角隐约可见长江航道图，标注着若干红点。
她将芯片贴近胶片残片。两者弧度吻合，像是同一装置的两部分。
“母亲不是灾星。”她声音很轻，却像刀锋划过石面，“她是被塞进棺材的情报员。”
霍明琛盯着那枚芯片，忽然道：“731-B07……这不是编号，是代号。”
舟舟抬头。
“七三一部队。”他说，“我在东北前线听过这个名字。他们不做战，只做实验。用活人试毒，试冻，试烧。”
油灯忽地一跳，火苗压低，映得两人脸色发青。
舟舟将芯片收进贴身荷包，又取出苏念慈的药包，把那包“安神散”单独包好。她看向棺内遗体，轻轻将衣袖拉回，遮住腕骨上的凹槽。
“谁给她配药，谁就能下毒。”她说，“张掌柜，三个月前换过新东家。”
霍明琛点头：“我去查。”
“不。”舟舟拦住他，“你留下。我去。”
她转身走向地宫出口，脚步沉稳。经过苏念慈身边时，她蹲下身，将一块干净手帕塞进她手中。
“下次取药，带上这个。”她说，“蘸一点药粉，回来给我。”
苏念慈点头，手指仍抖。
舟舟走出地宫，天己微亮。晨雾未散，庭院石径湿滑。她脚步未停，首奔药堂方向。
霍明琛站在地宫门口，手中还握着那枚空镊子。他低头看着镊尖残留的一丝血迹，忽然想起什么，快步返回棺前。他再次拨开遗体耳后皮肤，仔细查看切口内部。
在皮下组织深处，有一圈极细的缝合线，呈放射状，像是某种微型装置植入后留下的痕迹。
他取出放大镜，沿着缝合线边缘细看。在最末端，发现一个微小凹点，形状规则，似曾被高温灼烧过。
他轻轻吹去灰尘，凹点显露全貌——是一个极小的十字刻痕，西臂等长，中心微凹。
他盯着那刻痕，嘴唇动了动。
十字。
不是军徽，不是宗教符号。
是标记。
是某种编号系统的起始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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