枪声落下的瞬间，霍明琛的指节仍扣在扳机上，目光却己从倒地的日军士兵移向那张焦边图纸。火光在残纸上跳跃，红圈里的“声波触发点”像一滴未干的血。
舟舟蹲在石台边，指尖抚过墨拓纸的边缘。烛油滴在她手背上，她没动。算盘珠一颗颗排开，她用糖霜在沙地上画出斜线，三颗珠子压住弹道起点、贯穿路径与落点。沙粒被湿气黏住，轨迹清晰。
“十七度三。”她低声说，“他开枪时，站在神龛东侧第三块青砖上。”
林深蹲下身，用匕首尖在沙地上标出坐标。他没说话，只是将刀刃轻轻一挑，把代表神龛的石块推前半寸。角度变了，弹道线偏移，恰好穿过供桌右前足。
“机关在这里。”他说。
霍明琛收起枪，从腰间解下火折子。他吹了口气，火苗晃了一下，映出他眼底的血丝。他没看舟舟，只说：“码头回信了。”
舟舟点头。她知道那条猎犬会把糖块送到。她将算盘收回袖中，指尖触到那片微雕糖片残留的棱角。证据己经送出去了，现在要的是更多。
“祖宅。”她说，“得进去。”
西门的枪声响起时，天还没亮。卫队的佯攻比预想顺利，巡逻哨果然被引向西侧。舟舟带着林深和两名女校学员，贴着祠堂后墙移动。排水口的铁栅锈蚀严重，她用算盘珠轻敲砖缝，三短一长，节奏稳定。
林深第一个钻进去。他在湿滑的沟底站稳，伸手将舟舟拉下。指尖触到她手腕时，他顿了顿——她脉搏跳得极稳，像算盘拨珠，一下不差。
排水口内壁有布料刮擦的痕迹。林深蹲下，从缝隙里抽出半截蓝布。他没出声，只是将布条折成小块，塞进内袋。布料的纹路他认得，和祖宅女尸指甲缝里的那片，一模一样。
祠堂里香火未熄，烛光摇曳。供桌上的牌位整齐排列，苏氏先祖的名字刻得端正。舟舟绕到神龛后，用算盘丈量地面。她数到第三块青砖，停下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
林深蹲下，手指探向供桌右前足。木料有细微裂痕，他轻轻一压，听见内部传来金属咬合的轻响。
“有机关。”他低声道。
舟舟从荷包里取出糖水，滴在桌腿缝隙。糖液渗入，黏住微尘，木料膨胀的声响极轻，像蚂蚁爬过纸面。她等了三秒，伸手推供桌。
暗格无声滑开。
里面是两样东西：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，和一个铅封铁盒。林深打开铁盒，里面是五支玻璃管，液体呈暗绿色，标签上写着“壬子计划·样本07”。
舟舟拿起日记。封面无字，她翻开第一页，纸面空白。她没急，从荷包里取出最后一点糖霜，均匀涂抹在纸面。
字迹缓缓浮现。
“昭和九年，霍督军参汤内投毒，剂量0.3克，症状延迟七日发作……”
舟舟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。
林深站在她身后，目光落在另一页：“苏震霆签字批准人体实验，供体来源为江南失踪女子，每月三名，冬至加倍。”
他翻页，动作忽然顿住。
夹层里，有一枚珍珠发卡。银托微损，珍珠泛黄，但形状完整。他认得这个。二十年前，他母亲下葬时，发间就戴着它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将发卡轻轻收进衣袋。
舟舟继续往下看。糖霜显影的字迹越来越多：“实验体编号N-19，女性，约二十八岁，子弹贯穿左胸，弹道角度17.3度，确认死亡后焚毁躯体，仅留头骨与指甲……”
她呼吸一滞。
N-19。那是她母亲。
她将日记贴在胸口，指尖压着纸页。火光映在她脸上，影子投在神龛上，像一尊静默的雕像。
林深忽然抬手，示意她别动。
外面有脚步声，由远及近，踩在青石板上，节奏缓慢。是巡逻的家丁，还是苏震霆的人？
舟舟合上日记，塞进怀里。她用算盘珠在地面敲出摩斯码：安全撤离。
林深点头，正要起身，指尖却触到暗格底层的一角布料。
他抽出来。
半片红布，褪色严重，但纹样清晰——缠枝莲，针脚细密，和舟舟襁褓残片上的图案，完全一致。
他抬头看舟舟。
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。掌心那颗红痣，在烛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脚步声停在祠堂门外。
门缝透进一道光，是提灯的影子。
林深迅速将铁盒盖上，推回暗格。舟舟用袖子抹去沙地上的弹道图，算盘珠收进荷包。她最后看了眼神龛，转身走向排水口。
林深跟上。他经过供桌时，手指在桌腿上一划，带下一点糖渍。他闻了闻，甜中带涩，像是掺了石灰。
门外的提灯晃了晃，脚步声又响起来，绕向西墙。
两人钻出排水口，与女校学员汇合。夜风穿过巷口，吹散了香火味。
霍明琛在巷尾等他们。他手里拿着那张焦边图纸，火折子的光映在纸上，红圈里的“声波触发点”依旧刺眼。
“码头的人到了。”他说，“苏震霆今晚会在祖宅守夜。”
舟舟点头。她从怀里取出日记，递给霍明琛。他翻开，看到“霍督军中毒”那行字时，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他早就在动手了。”他说。
林深忽然开口：“苏念慈的伤，和矿洞里的黑液一样。”
舟舟抬头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她衣袋里的蓝布，不是偶然。”林深声音低，“苏震霆在用同样的东西，对付不同的人。”
舟舟沉默片刻，从荷包里取出算盘。她拨动珠子，三颗排成一线，代表时间点：母亲死亡、祖宅女尸、苏念慈中毒。
间隔都是三个月。
“他在试验。”她说，“从活人到死人，从死人到新目标。”
霍明琛合上日记：“得让督军知道。”
“不能首接说。”舟舟摇头，“得有证据链。弹孔、日记、蓝布、红布……缺一个，他都不会信。”
林深看着她：“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舟舟没回答。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，在墙上画出弹道三角。她用算盘珠标出射击点，又用糖霜写下“壬子年冬至”。
糖粒在潮湿的空气中开始融化，字迹边缘模糊。
“等天亮。”她说，“他会来上香。”
霍明琛看了看天色。东方微白，晨雾未散。
“我带人守住前后门。”他说，“你和林深，在里面等他。”
舟舟点头。她将算盘挂在腰间，指尖拂过荷包里的糖块。那上面刻着三行字，是她母亲的罪证，也是她的记忆。
林深站在她身旁，手按在铁盒上。他知道，这盒子里的东西，不只是毒药，是二十年前就开始的阴谋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。
这次是从祠堂正门传来的。
沉重，缓慢，像是拖着什么。
舟舟抬头，看向门缝。
一道影子投进来，是长衫的轮廓，手里提着一盏灯。
她握紧了算盘。
林深将铁盒轻轻放在她脚边。
霍明琛退到巷口，枪口对准门轴。
门，缓缓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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