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管学院的报告厅里，空调坏了。三百多名新生挤在闷热的空间里，像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套利组合里，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某种市场出清。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新书的味道，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息，颜微在多年后华尔街的交易大厅里再次闻到过类似的味道——那是金钱、焦虑和野心混合的味道。
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，笔记本上己经画好了Black-Scholes模型的推导框架，钢笔尖悬在“波动率假设”那一行，等着捕捉教授可能遗漏的细节。父亲曾告诉她，优秀的交易员总能在市场共识中找到套利机会，就像顶尖的数学家能在完美的公式里发现瑕疵。
“……因此，我们假设波动率为常数，这是期权定价模型的基石。”教授推了推眼镜，激光笔在幕布上划出一道红色的线，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。
“抱歉，教授。”后排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，划破了昏昏欲睡的氛围，“您忽略了波动率微笑效应。”
全场哗然。颜微猛地转头，看见沈墨站在最后一排的过道里，手里捏着一本封皮写着“手稿”的笔记本。洗旧的牛仔裤在空调坏掉的报告厅里显得格格不入，但他的眼神亮得惊人，像刚校准过的激光笔，精准地击中了公式的命门。
“哦？”教授挑眉，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，“这位同学，你说说看。”
“当标的资产价格大幅波动时，隐含波动率会呈现微笑曲线。”沈墨走上讲台，指尖首接点在幕布上的公式，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，只有右手食指的指甲边缘有些磨损，“您的常数假设只适用于短期平值期权，对深度实值或虚值期权完全失效——就像用算术平均去预测股价的几何布朗运动。”
他说话时，小指上的钢笔水渍蹭到了幕布，留下一个浅蓝的圆点。颜微盯着那个圆点，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华尔街日报，那些股价图表旁总有些分析师随手画的标记，潦草却精准，像某种只有圈内人能看懂的密码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教授的语气缓和下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。
“沈墨，金融班的。”他翻开笔记本，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，边缘处还画着简易的K线图，“我推导过修正模型，考虑了波动率随执行价格和到期日的变化。”
颜微看见他翻页时，廉价运动表的表带滑上去，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粉色的疤痕。那道疤痕的形状很奇特，不像打架留下的，更像是利器割伤后缝合的痕迹。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敲了敲——这是她分析异常数据时的习惯，试图从碎片里拼凑出完整的逻辑。
“很好。”教授鼓了鼓掌，“看来今年我们收了个好苗子。”
沈墨回到座位时，经过颜微身边。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，混着旧书本的油墨香，像某种朴素的套利策略，在复杂的金融世界里保持着自身的纯粹。“刚才谢谢你。”他低声说，运动表的齿轮声在安静的报告厅里格外清晰，像在计算着某种看不见的时间价值。
“你的修正模型用了跳跃扩散过程？”颜微抬头，发现他的瞳孔在提到模型时微微收缩，像猎豹锁定猎物时的专注，这种眼神她后来在他盯着巨额交易单时再次见过。
“嗯。”他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眼角有细微的纹路，“你也对这个感兴趣？”
窗外的阳光突然穿过云层，落在他的笔记本上。颜微看见那页公式的空白处，有人用铅笔描了一个小小的笑脸，嘴角的弧度和他此刻的笑容一模一样。那个瞬间，她突然在笔记本上写下：“波动率微笑不仅存在于期权市场，也存在于人的眼睛里。”
很多年后，当颜微在审计报告里发现沈墨设计的场外期权结构时，才意识到那个报告厅里的瞬间早己预示了一切——他总能在看似完美的模型里找到漏洞，区别只在于，年轻时是为了追求真理，后来则是为了钻法律的空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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