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纽约的春天来得格外吝啬，证物室的中央空调将温度死死钉在18摄氏度，即使西月己至，空气里仍浮动着金属与尘埃混合的冷意。颜微坐在不锈钢桌前，指尖悬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方三毫米处，荧光灯的惨白光线穿过她的指缝，在磨损的封面上投下细碎的阴影——那是FBI探员三天前从沈墨伦敦旧居带回的证物，被小心地夹在《证券分析》第173页的夹层里，与一沓泛黄的比特币交易记录紧紧贴在一起。
笔记本的封皮是仿皮材质，边缘的涂层早己磨透，露出底下浅棕色的纤维，像某种暴露在外的神经。颜微用指腹轻轻抚过封面中央的烫金字母“M”，那是沈墨名字的首字母，此刻却被无数道交错的划痕覆盖，最深的一道几乎要穿透封面——后来她才想起，这是2013年沈墨母亲病危时，他用钢笔尖无意识划下的，当时她还笑他“把笔记本当出气筒”。
翻开第一页，“墨微资本筹备日志”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，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。日期从2012年6月10日开始，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，每一笔都透着少年人的郑重。颜微的目光落在6月15日的记录上：“丽莎教的离岸账户嵌套，周总说下周可以实操。维多利亚公园的公寓户型图很喜欢，微微应该会喜欢落地窗。”
她的指尖突然顿住，落地窗——沈墨总是记得她的小习惯，比如喜欢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书桌上，喜欢在窗边放一小盆多肉植物。可他大概忘了，她喜欢的是窗明几净的坦荡，不是用洗钱款买来的虚假繁华。
纸页间夹着半张褪色的便签，是伦敦某花店的收据，日期与6月20日的记录吻合。上面用铅笔写着“粉玫瑰一束，附卡片‘祝微微生日快乐’”，但这笔消费最终没有出现在沈墨的信用卡账单上——他用的是周氏集团提供的“备用金”，这是后来FBI的财务审计报告里明确标注的。
“第一笔500万比特币转账成功，用的是颜叔香港的账户。”6月20日的字迹开始出现颤抖，“心里很不安，但周总说这是唯一的办法。微微的视频里好像不开心，是不是察觉了什么？”
颜微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。她想起那个视频通话的夜晚，自己确实因为父亲突然多出的“咨询费”而心神不宁，沈墨当时还笑着说“你就是太敏感”。原来他什么都知道，却用最轻松的语气，掩盖了最肮脏的真相。
笔记本的中缝处有片深色的污渍，经鉴定是红酒渍，与丽莎在碎片大厦洒在沈墨衬衫上的那杯勃艮第成分完全一致。污渍旁边是6月28日的记录，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：“丽莎的红酒洒在衬衫上，她的丝巾很好看，宝蓝色，像微微喜欢的那种。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酒店房间的监控应该没拍到吧？”
“像微微喜欢的那种”——颜微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时确实有一条宝蓝色丝巾，是祖母送的生日礼物，后来在芝加哥的暴风雪夜弄丢了。沈墨当时还安慰她说“以后给你买更好的”，原来他记住了颜色，却用错了方式。
7月5日的记录被泪水晕成了模糊的蓝黑色：“微微突然来了伦敦，看到了ZBZH文件夹。她哭了，很凶。我解释不清楚，也不敢解释。周总说别担心，他会处理颜叔的事。”
“处理”——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，刺得颜微眼眶发酸。周明远所谓的“处理”，就是用父亲的私生子威胁他继续合作，就是在母亲的病历里动手脚让她错过最佳治疗期。这些都是后来在听证会上，父亲泣不成声的忏悔里揭露的。
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12月25日，字迹被反复涂抹又重写，像场绝望的拉锯：“圣诞夜在碎片大厦和微微吵架，她说要举报。心很痛，像被伦敦的雪冻住了。周总答应事成后给的公寓钥匙就在口袋里，可我突然不想要了。如果…如果当初没接受那3000万注资，我们会不会还在清华图书馆里讨论模型？会不会…还有未来？”
页脚处有个用指甲深深刻下的“悔”字，笔画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，像是血渍。
笔记本的夹层里，那张清华图书馆的合影己经泛黄。照片上的颜微举着《证券分析》挡住半张脸，露出的眼睛亮得像星星；沈墨站在她身后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，笑得一脸阳光。照片背面的铅笔字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，但颜微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句：“相关性≠因果性，但我爱你是唯一的因。”
这句话是沈墨在计量经济学课上学到的，当时他拿着课本凑到她耳边说：“你看，统计学承认的唯一因果，是我爱你。”
证物室的门被轻轻推开，探员的皮鞋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“颜女士，”他将一份报告放在桌上，“丽莎的最新证词显示，沈墨在2013年初曾试图终止与周氏集团的合作，被周明远以你母亲的病情威胁。”
颜微合上笔记本，金属搭扣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。窗外的春雨不知何时停了，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证物室的窗台上，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。
她想起芝加哥那个暴风雪夜，沈墨在游船上说的“市场无效性就是我们的阿尔法”。原来最大的市场无效，是人心的失衡；最无法对冲的风险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念。
将笔记本放回证物袋时，颜微的指尖最后一次拂过封面的划痕。那些交错的纹路，像极了他们纠缠的命运，最终在时间的打磨下，只剩下无法磨灭的遗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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