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桥的“老鹰酒吧”里弥漫着麦芽酒与烤牛肉的香气,木质吧台的裂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酒渍,像幅抽象的价格走势图,记录着无数个醉醺醺的夜晚。颜微坐在靠窗的位置,指尖无意识地着无名指上的粉钻,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康河,水面上还漂浮着白天的雨珠,像撒了层碎银。
“尝尝这个,”沈墨将杯琥珀色的啤酒推过来,泡沫细腻得像奶油,在杯口堆起小小的山丘,“剑桥的特调苦艾酒,据说牛顿当年常喝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,可放下酒杯时,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——杯垫上印着酒吧的标志,一只展翅的雄鹰,与他风衣内衬的暗纹有几分相似。
颜微抿了一口,酒液带着草药的微苦,后味却泛着清甜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。“你什么时候安排的?”她笑着问,“连酒吧都订好了。”桌布是深绿色的,上面绣着细小的麦穗图案,角落里别着张手写的座位卡,上面用花体字写着“为沈先生和颜小姐预留”。
沈墨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:“早就计划好了,就等你点头。”他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,左眉梢微微上扬——这个表情是他真心愉悦时才会有的,当年在清华拿到CME实习offer时,他也是这个样子。“下周三我们去国王学院教堂,找那位给威廉王子证婚的牧师,简单举行个仪式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,里面是对朴素的银戒指,“这个在教堂用,那个粉钻太张扬了。”
邻桌的英国老夫妇投来善意的微笑,老太太穿着件紫色的羊毛开衫,领口别着朵丝绒玫瑰,举起酒杯示意,皱纹里漾着慈祥。“年轻真好,”她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,“爱情就像投资,总要冒点风险。”老头在一旁附和着点头,给她的杯子里续满了酒,动作自然得像做了一辈子。
颜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风险——这个在金融模型里被量化的词,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。她刚想回应,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是母亲发来的微信:“你父亲的项目出了点问题,周氏集团催得紧。”后面跟着个哭泣的表情,颜微认得这个表情,母亲只有在极其无助时才会用。
沈墨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:“怎么了?”他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,力度有些大,粉钻因此硌得她皮肤发疼。
“没什么,”颜微迅速收起手机,强装镇定,将屏幕朝下扣在桌布上,“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国。”她不想破坏此刻的氛围,尤其是在刚刚确认彼此心意之后。她想起沈墨在船上的誓言,想起戒指上闪耀的光芒,决定暂时将父亲的事压在心底。
沈墨突然起身:“我去趟洗手间。”他路过吧台时,被个醉醺醺的酒保拦住,对方穿着件沾着啤酒渍的白色衬衫,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,操着浓重的伦敦腔:“中国人?买戒指都开发票吗?刚才看到你在撕什么单子,红颜色的,像张发票。”酒保的眼睛半睁着,嘴角挂着嘲讽的笑,手里把玩着个空酒杯。
颜微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。她看见沈墨从钱包里抽出张100英镑塞进酒保手里,动作快得像在销毁证据,指腹在钞票边缘蹭了蹭——这个小动作她太熟悉了,他紧张时总会这样。“喝你的酒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剑桥的冬风,右手悄悄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吧台下面的缝隙里,动作隐蔽得像在进行一场秘密交易。
沈墨回来时,耳根泛着不自然的红,像是被酒吧的暖气熏的,可领口的扣子却系错了一颗——他向来一丝不苟,尤其是在她面前。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颜微的语气带着刻意的随意,指尖却紧紧攥着啤酒杯,冰凉的杯壁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。
“遇到个校友,聊了几句。”他避开她的目光,拿起菜单,假装研究上面的菜名,“再点份鱼薯吧,这里的鳕鱼是当天捕捞的。”菜单的边缘有些潮湿,显然被揉过,在“炸鱼薯条”一行还留着指甲的掐痕。
颜微没有追问,但她的记忆突然回到半小时前,沈墨去买单时,吧台打印机吐出的小票上,“付款方”一栏写着“Z&B Trading”——那是周氏集团在伦敦的空壳公司,她在父亲的破产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,后面跟着串长长的数字,是香港的银行账户。当时她还问过父亲“Z&B是谁”,父亲只是含糊地说“生意伙伴”,眼神却有些闪躲。
“沈墨,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比啤酒还凉,“戒指的发票能给我看看吗?我想留作纪念。”她的目光落在他慌乱的左手上——他正下意识地着口袋里的什么东西,形状像张折叠的纸。
沈墨的筷子突然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在喧闹的酒馆里显得格外突兀。“发票?”他的笑容有些僵硬,右手在桌布下悄悄碰了碰吧台的方向,“好像随手放在酒店了,回头给你。”他弯腰捡筷子时,颜微瞥见他西装裤的口袋里露出个红色的角,质地像张发票,边缘有锯齿状的花纹——和她去年在芝加哥买大衣时收到的一模一样。
酒吧的老式挂钟敲响了九点,铜制钟摆的撞击声在喧闹的酒馆里格外清晰,像在为某个秘密倒计时。颜微看着沈墨慌乱的眼神,突然想起席勒教授的话:“所有谎言都有破绽,就像所有泡沫都有裂痕。”她想起沈墨在伦敦酒店里说的“丽莎只是同事”,想起他手机里那些加密的信息,想起父亲破产文件里的“Z&B Trading”——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案,像道刺眼的光。
她举起酒杯,将剩下的苦艾酒一饮而尽:“沈墨,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?是被当成需要规避的风险因子。”酒液滑过喉咙时,带着种灼烧般的疼痛,像在吞咽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。
沈墨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:“微微,你在怀疑我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意味,左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粉钻因此硌得她皮肤生疼。
“我怀疑的是这枚戒指,”颜微伸出手,让钻石在灯光下转动,折射出冰冷的光,“怀疑它的来源,怀疑它的价格,怀疑它是不是另一个套牢我的衍生品。”她想起父亲常说的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所有礼物都标好了价格”,小时候她不懂,现在却突然明白了。
邻桌的老夫妇己经离开,酒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沈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那枚戒指:“我己经付出代价了!500万违约金,30%的股权!你还要我怎样?”他的声音引来了酒保的侧目,那人嘴角带着嘲讽的笑,慢悠悠地擦着杯子,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。
颜微用力挣脱他的手,钻石在挣扎中划出一道冷光,差点刮到他的手背。“我要的不是代价,是真相!那500万违约金是从哪里来的?这枚戒指到底是谁买的?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己久的愤怒,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——她想起在伦敦酒店看到的ZBZH文件夹,想起那些比特币交易记录,想起父亲病房里的催款单,原来她一首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。
沈墨突然颓然坐下,双手插进头发里。“是,”他的声音带着崩溃的沙哑,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像头受伤的野兽,“戒指是周明远送的,发票被我撕了,因为上面写着‘周氏商务咨询费’。但我发誓,这是最后一次!”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。
酒馆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个破碎的承诺。颜微看着他眼底的痛苦,突然觉得那枚粉钻变得无比沉重,像个镀金的枷锁。她想起母亲说的“他也是被逼迫的”,想起沈墨母亲病房里的透析机,想起芝加哥那个暴雨夜他说的“我别无选择”——可这些,就能成为欺骗的理由吗?
“我们回国吧,”她站起身,将外套搭在臂弯里,“墨微资本的事,我想重新考虑。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心里却像被酒馆的碎玻璃扎得鲜血淋漓。
沈墨看着她决绝的背影,突然抓起桌上的啤酒杯,狠狠砸在地上。玻璃碎裂的声响里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:“为什么你永远不信我?”为什么你看不到我背后的刀?为什么你不明白有些黑暗只能独自穿越?这些话堵在喉咙里,最终只化作句破碎的呜咽。
颜微没有回头。走出酒吧的瞬间,晚风吹起她的长发,戒指的钻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她知道,有些裂痕一旦出现,就像金融市场的崩盘,永远无法真正修复。街角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孤单地投在古老的石板路上,像个被平仓的头寸,只剩下空荡的交易记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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