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约苏富比的拍卖大厅里弥漫着香槟与紧张的气息，红木拍卖台上的聚光灯将每件拍品都照得如同艺术品，在空气中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像无数个等待被审判的灵魂。颜微坐在第三排，指尖冰凉的玻璃杯里，香槟的气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，像她那些逐渐破灭的幻想，一个个破灭在现实的空气中。
今天拍卖的是美国司法部追缴的赃物，大部分来自周氏集团的海外资产，从古董字画到珠宝首饰，每件拍品的介绍牌上都贴着张小小的标签，注明“来源：周氏集团非法所得”。颜微来这里，是为了寻找父亲当年被胁迫签下的股权转让协议——那是证明他无罪的关键证据，FBI的探员说“很可能和其他文件一起被拍卖”。她穿着件黑色西装套裙，是去年在纽约买的，剪裁利落，像她此刻试图维持的冷静。
“第37号拍品，”拍卖师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，透过麦克风在大厅里回荡，“天然粉钻戒指，3.02克拉，Fancy Pink（浓彩粉），VVS1净度，GIA证书编号部分磨损，原持有人为沈墨，2021年抵押于澳门当铺。”
颜微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。聚光灯下的粉钻在黑暗中泛着熟悉的光，切割方式是经典的八心八箭，颜色饱和度与她无名指上曾经的那枚一模一样，甚至连戒托内侧那个细微的划痕——那是她当年在剑桥不小心蹭到船桨留下的，都清晰可见。不可能—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。沈墨说这枚戒指在2015年的搬家过程中弄丢了，他为此消沉了很久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，出来时眼睛通红，说“像是弄丢了我们的初心”。
拍卖师展示的GIA证书投影在大屏幕上，磨损的编号下隐约可见“2013”的年份，与她收到戒指的时间吻合。“经鉴定，”他的声音带着职业的冷静，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，“这枚戒指的原始购买凭证来自周氏集团旗下空壳公司‘Z&B Trading’，与2013年剑桥大学附近的消费记录吻合，付款方式为电汇，资金来源为周氏集团香港账户。”屏幕上随之出现了张模糊的发票照片，抬头赫然是“周氏商务咨询有限公司”，金额栏写着“￡250,000”，备注里用小字写着“赠沈先生”。
颜微的指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，香槟杯从手中滑落，在地毯上溅开细小的水花，像颗颗破碎的泪珠。2013年剑桥，Z&B Trading，周氏集团——这些词汇像把锋利的刀，瞬间剖开了她记忆里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：沈墨风衣内衬的暗纹，小酒馆里被撕碎的发票，周明远那条关于“戒指”的短信，父亲破产文件里的签名……原来她珍视了那么久的“爱情信物”，不过是枚用肮脏钱买来的诱饵，而她，是那个愚蠢的鱼，心甘情愿地吞下了钩。
“起拍价10万美元。”拍卖师的声音像根冰冷的针，刺破了她最后的幻想。
拍卖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价声，大多是些好奇的收藏家，对着粉钻指指点点。而颜微的耳边却反复回响着沈墨在国王学院教堂的誓言：“无论牛市熊市，无论盈利亏损……”原来从一开始，这就是场纵的交易，她是那个最天真的散户，拿着自以为是的内幕消息，最终却满仓被套，损失惨重。
“20万。”她突然举起号牌，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，带着种近乎自虐的坚定。
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，带着探究和惊讶。坐在前排的FBI探员微微点头——他们事先沟通过，会协助她拍下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证物，费用由司法部承担。他的眼神里带着丝同情，像在说“我知道这很难”。
“30万。”一个坐在后排的亚裔男人举牌，声音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，颜微认出他是周明远的律师，上个月在听证会上见过。
“50万。”颜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像在执行某个迟到了十年的止损指令。她必须拍下这枚戒指，不是因为留恋，而是因为它是沈墨欺骗的铁证，是周氏集团渗透她生活的实物证据，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。
“80万。”周明远的律师再次举牌，嘴角带着抹嘲讽的笑，像在进行一场猫鼠游戏。
“100万。”颜微的声音有些颤抖，却依旧没有退让。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——这不是在竞拍珠宝，而是在清算一段被谎言包裹的过去。
最终，这枚戒指以120万美元的价格被她拍下。当拍卖师落下槌子的瞬间，颜微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，像2008年雷曼兄弟破产时的市场崩盘，惨烈而彻底。她赢了竞拍，却感觉输掉了整个世界。
工作人员将戒指送到她面前时，颜微的指尖悬在丝绒盒子上方，迟迟不敢触碰。这枚曾经象征着爱情的粉钻，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她皮肤发疼。盒子是新的，取代了当年那个宝蓝色的丝绒盒，仿佛在刻意抹去它与周氏集团的联系。
证书的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便签，是沈墨的字迹，笔画有些潦草，显然是匆忙中写下的：“微微，对不起。当你看到这个时，我可能己经不在了。戒指是周明远的诱饵，黄金期货是陷阱，我别无选择。墨微资本的服务器里有证据，密码是你的生日。”纸张边缘有些烧焦的痕迹，像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，右下角的日期是“2021年12月24日”——那是沈墨被捕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。
颜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，砸在粉钻上，折射出破碎的光。原来他什么都知道，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保护了她——就像他在芝加哥代码里藏着的那句注释：“// 紧急通道，用于特殊情况”。他知道戒指的来源，知道黄金期货的风险，知道周氏集团的阴谋，却选择独自承受，用谎言将她隔绝在危险之外。这种保护让她窒息，又让她心疼，像杯加了毒药的蜜糖。
走出苏富比拍卖厅时，纽约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。颜微握紧丝绒盒子里的戒指，突然想起席勒教授在康河上说的话：“人心从来不是正态分布。”沈墨的爱，混杂着欺骗与保护、自私与牺牲，复杂得像个无法被量化的变量，却真实得让她心痛。
她掏出手机，拨通了FBI探员的电话：“我需要调阅2013年3月30日的黄金期货交易记录，交易对手是周氏集团。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记录声，而颜微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华尔街，那些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，像无数个冰冷的屏幕，滚动着永不停止的K线图。她知道，这场横跨十年的套利游戏还没结束，但这一次，她不会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交易者。她要亲手平仓，哪怕代价是将自己曾经最珍视的头寸，彻底清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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