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纽约的春天来得很晚，中央公园的湖面刚刚解冻，冰块在水流中碰撞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像无数个破碎的城诺。颜微坐在长椅上，指尖轻轻转动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粉钻戒指，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，在钻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撒在伤口上的盐。她穿着件驼色大衣，是去年在芝加哥买的，款式和十二年前第一次去CME大厅时穿的那件很像，只是面料更挺括，像她此刻试图练就的坚硬外壳。
FBI的调查报告放在膝头，白纸黑字记录着令人心碎的真相：2013年3月30日，沈墨确实按照周明远的指令，在黄金期货市场平仓了3亿头寸，其中1.2亿流向了周氏集团的海外账户，用于购买伦敦的地产项目；作为回报，周明远“赠送”了这枚粉钻，并免除了那500万违约金；所谓的“股权补偿协议”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道具，沈墨从未真正放弃过墨微资本的控制权，因为他需要这个平台继续为周氏集团洗钱。报告的最后附着张银行流水截图，沈墨母亲的住院账户在2013年4月收到一笔匿名捐款，金额恰好是手术所需的30万，汇款方是“Z&B Trading”。
“颜女士。”探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他手里拿着份新的文件，牛皮纸信封上印着“FBI机密”的字样，“我们在沈墨伦敦的服务器里找到了这个，加密方式是您的生日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丝小心翼翼，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真相。
那是段音频，录制于2013年剑桥小酒馆的后巷，背景里能听到雨滴打在垃圾桶上的声音，还有远处传来的醉汉的歌声。沈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绝望，像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：“周明远，你答应过我，只要做完这单，就放过颜微和她父亲……你不能出尔反尔！”
周明远的笑声像毒蛇的信子，带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：“沈墨，你太天真了。颜微父亲知道的太多，而你，是最好的人质。这枚戒指，就当是给你的新婚礼物——记得告诉她，这是用‘爱’买的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，“下个月的原油期货，我要看到你的操作记录，别耍花样。”
音频的最后是玻璃破碎的声响，和沈墨压抑的呜咽，像颗心被生生撕裂的声音。
颜微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，将这段音频保存到加密文件夹，密码是“20130317”——他们在剑桥求婚的日子。十年了，她终于听到了完整的真相，却没有想象中的解脱，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，像在金融市场里经历了场漫长的熊市，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她将戒指从丝绒盒子里取出，举到阳光下。粉钻的光芒依然璀璨，Fancy Pink的颜色在阳光下像朵盛开的罂粟花，美丽却致命。她突然想起沈墨在康河上说的话：“金融的本质是流动，人为什么要被地点束缚？”原来他说的不是地理上的流动，而是道德的灵活——为了达到目的，可以随时调整自己的风险偏好，甚至牺牲最珍视的东西。
“探员，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“我想追加起诉，告沈墨欺诈。”即使知道他是被胁迫的，即使同情他的处境，她也无法原谅这种欺骗，就像无法原谅市场操纵者用“行情不好”来辩解。
探员有些惊讶：“可是根据新证据，他更像是被胁迫……法官可能会酌情轻判。”他翻开笔记本，上面记录着沈墨的种种“功绩”：“他在2021年秘密向FBI提供了周氏集团的洗钱证据，包括这次黄金期货的交易记录，这也是我们能顺利起诉的关键。”
“被胁迫不是欺骗的理由。”颜微将戒指放回盒子，动作缓慢而坚定，“就像市场操纵不能用‘行情不好’来辩解。”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，只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，“我要的不是让他坐牢，而是要他承认，他的谎言给我造成了伤害。”这或许是她能为过去做的最后一件事，给自己一个交代。
起身离开时，中央公园的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，像无数个未被平仓的日夜。颜微的脚步轻快了些——她知道，这场持续十年的多空博弈终于要平仓了，无论盈亏，她都必须接受最终的结算价。湖边的柳树抽出了嫩芽，嫩绿色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，像在提醒她，冬天总会过去，春天终将到来，即使带着伤痕。
走到公园门口时，她的手机收到条信息，是监狱发来的探视申请通过通知。沈墨的律师说，他最近身体很差，肝衰竭晚期，医生说“可能只有几个月了”，一首想再见她一面，“有很重要的话要说”。
颜微看着屏幕上的“同意”按钮，突然想起凯恩斯的那句名言：“在长期中，我们都死了。”但至少在短期，她需要一个了断，像了结一笔拖了太久的陈年旧账。她想知道，当他说出那些谎言时，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；想知道，他看着她戴上那枚戒指时，心里是愧疚多一些，还是无奈多一些；想知道，如果重来一次，他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。
她按下“同意”的瞬间，阳光穿过纽约的高楼，在手机屏幕上投下温暖的光。粉钻戒指在口袋里轻轻晃动，像个终于找到平衡点的风险因子。颜微深吸一口气，走向街角的地铁站，步伐坚定——无论即将面对什么，她都准备好了，像个经验丰富的交易者，坦然迎接最终的清算。
地铁站的风有些凉，吹起她的头发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她知道，这场以爱为名的套利交易，终将画上句号，而她的人生，还有新的合约要签，新的风险要承担，新的未来要去创造，即使没有沈墨的陪伴，也要活得像那颗粉钻，历经黑暗，依旧璀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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