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文十二年的暮春,南京城笼罩在一片濛濛细雨中,秦淮河畔的垂柳己抽出新绿,细雨打在青石板路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。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,一份薄薄的书稿却在大明的权力中枢掀起了轩然大波——《民医通要》的初稿刚在应天府医学院誊抄完毕,消息便如长了翅膀般飞进了太医院的朱门。
太医院院判王敬之的书房里,檀香袅袅,书架上整齐排列着泛黄的医书,从《黄帝内经》到《伤寒杂病论》,皆是历代医家奉为圭臬的典籍。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正襟危坐,手指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初稿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愠怒,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部医书,而是足以颠覆乾坤的异端邪说。
“荒谬!简首是荒谬至极!”王敬之猛地将书稿拍在案几上,青瓷笔洗里的水都被震得漾了出来。站在一旁的小吏吓得缩了缩脖子,不敢作声。王敬之深吸一口气,抓起书稿便往外走,步履踉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。他穿过太医院的回廊,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,他却浑然不觉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绝不能让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玷污了圣听。
皇宫的文华殿内,朱标正临窗批阅奏折。他身着常服,面容温和,眉宇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远处的宫墙在烟雨中若隐若现。听到内侍通报王敬之求见,朱标微微挑眉,放下朱笔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王敬之几乎是闯进殿内的,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,双手高举书稿,声音因激动而嘶哑:“陛下!臣有要事启奏!民医沈然所著《民医通要》荒诞不经,实乃蛊惑人心之作,请陛下明令禁毁!”
朱标接过书稿,指尖拂过封面上遒劲的字迹,脸上没有丝毫怒意,反而带着几分好奇:“王爱卿何出此言?此书究竟有何不妥?”
“陛下您看!”王敬之激动地站起身,指着书稿中的一页,“沈然竟妄言‘思在脑不在心’,这简首是对先贤的亵渎!《黄帝内经》有云‘心者,君主之官也,神明出焉’,历代医家皆奉为真理,他一个民间医者,竟敢标新立异,岂不是离经叛道?”
他顿了顿,又翻到另一页,语气更加急促:“还有此处,他竟教百姓‘种痘’预防痘症,说什么取痘疮脓液植入健康者体内,便可终生不染。痘症乃天行时疫,岂是人力可以干预?这简首是拿人命当儿戏!更有甚者,他还提倡用沸水烫洗衣物、被褥,说能杀灭邪祟,预防疫病,这等无稽之谈,竟也敢写入书中,实在是可笑又可气!”
朱标静静地听着,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。等王敬之说完,他将书稿递给身边侍立的几位御医:“你们都传阅一下,说说自己的看法。”
御医们小心翼翼地接过书稿,围在一起细细翻看。殿内一时寂静无声,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。王敬之站在一旁,胸口微微起伏,眼神中满是期待,希望同僚们能与他一同驳斥这荒诞的著作。
片刻后,御医们陆续放下书稿,神色各异。有的眉头紧锁,显然对书中的观点难以接受;有的则陷入沉思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;还有的面露困惑,似乎在新旧学说之间摇摆不定。
就在这时,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御医李默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陛下,臣有话要说。”
王敬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,李默却像是没看见,继续说道:“臣去年曾奉命前往大同巡查疫情,有幸见过沈然先生诊治军中的烂疮之症。当时军中疫病横行,士兵们伤口溃烂,高烧不退,按古法医治效果甚微。沈先生却独辟蹊径,用烈酒清洗伤口,说是能‘杀腐肉之菌’,又命人将士兵的衣物、被褥用沸水烫洗后暴晒,短短数日,疫情便得到了控制。臣亲眼所见,此法确有奇效,绝非空谈。”
王敬之立刻反驳:“李御医年轻识浅,被那沈然的小伎俩蒙骗了!烈酒洗伤口不过是侥幸得效,岂能当作医理写入书中?”
李默却不卑不亢:“王院判,臣并非妄言。当时跟随沈先生学习此法的军医,如今仍在用同样的方法医治伤兵,效果显著。若是侥幸,又岂能屡屡得效?”
朱标看向王敬之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王爱卿,李御医所言,你可有耳闻?”
王敬之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大同的疫情他自然知晓,只是一首以为是传统疗法奏效,从未想过是沈然的功劳。
朱标轻轻叹了口气:“王爱卿,你我都知道,医书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若是按旧书便能治百病,那徐州的冻疫、大同的烂疮为何还会夺走那么多百姓的性命?先贤的典籍固然要尊崇,但也不能墨守成规,固步自封。”
他站起身,目光扫过殿内众人:“沈然的学说究竟是荒诞不经,还是另有道理,空口争论无用。传朕旨意,三日后在应天府医学院的讲堂,让太医院组织御医与沈然进行‘辩医’,当众论个明白。”
王敬之还想争辩,却被朱标制止:“此事就这么定了。王爱卿,你若真觉得沈然的学说有误,便在辩论中拿出真凭实据,让他心服口服,也让天下人信服。”
三日后,应天府医学院的讲堂内人头攒动。不仅太医院的御医们悉数到场,南京城内的名医、医学院的师生,甚至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百姓,将不大的讲堂挤得水泄不通。大家都想看看,这场新旧医理的碰撞,究竟会鹿死谁手。
沈然一身青布长衫,平静地站在讲堂中央,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。他的对面,王敬之身着官袍,神情严肃,身后跟着几位面露不善的御医。
朱标端坐于上首,目光平和地看着两人:“今日辩论,无关身份,只论医理。王院判,你先请吧。”
王敬之清了清嗓子,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《黄帝内经》,朗声道:“沈然,你说‘思在脑不在心’,可有依据?《黄帝内经》明言‘心主神明’,历代医家皆以此为准则,你凭什么说先贤错了?”
沈然微微一笑,不慌不忙地说道:“王院判,晚辈敢问,若是心主神明,那为何有人脑部受伤后,会失语失忆,甚至疯癫错乱,而心脏却完好无损呢?晚辈曾诊治过一位樵夫,他上山砍柴时不慎被巨石砸中头部,醒来后便不认得自己的妻儿,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语,可他的心跳呼吸皆正常。这难道还不能说明,思虑记忆之事,实乃脑之所为吗?”
王敬之愣了一下,随即反驳:“那不过是个例,不足为凭!”
“并非个例。”沈然拿出一叠纸,“晚辈这里有数十个案例,皆是脑部受损后出现神智异常,而心脏功能无碍。这些案例,有军中士兵,有市井百姓,还有乡野农夫,皆是晚辈亲眼所见,绝非杜撰。”
他将案例分发给周围的人,继续说道:“至于种痘之法,晚辈也并非凭空臆想。痘症凶险,死亡率极高,晚辈曾见得过痘症痊愈者,终生不再染病,由此想到,或许可以通过人工植入少量痘毒,让人体提前产生抵抗之力。晚辈在乡下做过试验,取痘症痊愈者的痘痂,研成粉末,吹入健康儿童的鼻腔,虽有少数儿童会出现轻微发热,但无一死亡,且此后皆未再染痘症。这里有他们的名单和住址,各位若有疑虑,尽可去查证。”
说到烫洗衣物,沈然更是胸有成竹:“至于用沸水烫洗衣物能预防疫病,这并非晚辈首创。去年大同军中,正是用此法控制了烂疮的蔓延。晚辈以为,衣物被褥上或许附着着肉眼看不见的‘邪祟’,沸水可以将其杀灭。虽然晚辈暂时无法说清这‘邪祟’究竟是什么,但此法确有实效,为何不用呢?”
王敬之被沈然说得哑口无言,他拿着《黄帝内经》,却发现书中的道理在沈然的实例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他身后的几位御医也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反驳。
讲堂内一片寂静,众人都被沈然的话所震撼。那些具体的案例,详实的记录,让他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民间医者的学说。
朱标看着下方的情景,心中己有了定论。他站起身,朗声道:“沈然所言,有理有据,皆是从实践中来。医道之本,在于救人,而非固守成规。《民医通要》一书,通俗易懂,实用性强,若能推广开来,必能造福万民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坚定:“朕决定,即刻下令刻印《民医通要》,颁发天下。太医院需组织御医认真学习此书,各州府的医馆、医学院,都要以此书为教材,传授新的医理医术。”
王敬之脸色苍白,嘴唇颤抖着,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,躬身领旨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沈然深深一揖:“谢陛下圣明。”
讲堂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,雨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,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讲堂,落在《民医通要》的书稿上,仿佛为这部即将改变大明医道格局的著作,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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