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隍庙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汤，沈然踩着露水走进山门时，裤脚己湿了大半。檐角的铜铃被雾气裹着，响声闷得发沉，惊不起半只飞鸟。
"沈院判，就在前面。"锦衣卫指挥使压低声音，指了指大殿前的青铜香炉。那香炉高三尺，炉口积着厚厚的香灰，几只灰鸽正在炉脚啄食，见人来便扑棱棱飞进雾里。
守庙的老庙祝正蹲在香炉旁扫香灰，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"沙沙"声在雾里格外清晰。他见沈然一行人身着官服，手里还按着刀柄，吓得手里的扫帚"哐当"掉在地上，转身就想跑，却被锦衣卫一把按住。
"老丈莫怕，我们只是来取样东西。"沈然示意锦衣卫松开手，目光落在香炉底座上。那底座与地面的接缝处有处新鲜的泥土痕迹，显然是近期被人撬动过。
两名锦衣卫上前，合力将香炉抬开，底下露出块一尺见方的青石板。沈然蹲下身，果然在石板边缘摸到道凹槽，里面还嵌着半截铜钥匙。他将钥匙插进凹槽，轻轻一拧，石板应声弹起，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。
锦衣卫举起火把照下去，洞里藏着个铁盒，表面裹着层防潮的油纸。沈然接过铁盒，入手沉甸甸的，打开时一股樟木香气漫出来——里面的账册用油布裹了三层，红绸衬底的纸页上，用小楷记着密密麻麻的收支。
"北三：正月十五，纹银三千两。"
"南七：二月初二，药材二十担。"
"东九：三月廿九，粮草五十石。"
沈然的指尖抚过纸面，墨迹的浓淡不一，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。"北三应该是北平三卫。"他指着"北三"的条目，"洪武十九年燕王将北平三卫的旧部整编，番号正是'北一三二'。"他翻到三月的记录，忽然停住，"南七对应的是南京京营的七个千户所，去年这些千户所的指挥使，都曾是燕王府的护卫。"
锦衣卫指挥使凑过来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："那这个'西二'是..."他指着七月初一的条目，上面记着"西二：纹银五千两，当归百斤"，日期正是秦王府送来当归的前三天。
沈然的指尖顿在"当归"二字上。太医院验出秦王府的当归掺了断肠草，当时只当是疏忽，现在看来，那些当归恐怕根本不是给太医院的，而是借着贡品的名义，给"西二"送的信号。"西二...应该是西安的两个卫所。"他想起秦王府的封地在西安，"去查秦王府在应天的药铺，是不是也叫'回春堂'。"
晨光渐渐漫过城隍庙的飞檐，雾开始散了。沈然将账册收好，忽然注意到最后一页的角落，用朱砂画着个极小的莲花纹——那是太医院值殿医官的标记。他心头一紧，难道太医院的内鬼，是负责药材验收的值殿医官？
回到太医院时，药童正捧着份急报等在门口，冻得鼻尖通红。"院判，北平八百里加急。"沈然展开信纸，粗糙的麻纸上，字迹潦草仓促，墨迹还洇着水痕，显然是在慌乱中写就的："燕王府长史柳昇，于昨夜饮酒过度，暴亡于卧房。"
"饮酒过度？"沈然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。柳昇是行伍出身，酒量深不可测，怎么可能突然暴亡？这分明是杀人灭口。他忽然想起李员外郎的话，那些真麝香被拿去给老将军们泡酒——柳昇一死，那些老将军的名单，恐怕就再也没人知道了。
"院判，东宫的内侍来了。"药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。沈然抬头，见朱标的内侍正站在台阶下，手里捧着个信封。"殿下说，陛下己知晓账册之事，让您带着账册即刻进宫。"
沈然望着宫墙的方向，晨光正漫过角楼的飞檐，将琉璃瓦染成金红色。他忽然明白，柳昇的死不是结束，而是开始——有人想用柳昇的命，让这场迷局彻底断在燕王府，可"西二"的条目，还有太医院的莲花标记，都在诉说着更大的阴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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