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殿的金砖被日头照得发亮，光脚踩上去能映出淡淡的人影。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，朝服的皂色在晨光里泛着暗纹。沈然跪在丹墀下，听着内侍将账册一页页念出，每念到一个卫所的名字，殿下就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。
朱元璋坐在龙椅上，手里捏着那半枚虎符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没看跪在下首的沈然，目光落在殿外的日晷上，铜针的影子己过辰时三刻。
"沈然，"朱元璋的声音像磨过的铁石，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，"你说这十三家药铺，一年能养多少兵？"
沈然叩首，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："回陛下，账册显示，十三家药铺每年的纯利约两万两，足够养五千精兵。"
朱元璋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："五千？朕的好儿子们，可真会替朕分忧啊。"他将虎符扔给朱标，铜器划过金砖的声响，让殿下的骚动瞬间平息，"老大，你说该怎么办？"
朱标捧着虎符，玄色常服上的暗纹在日头下若隐若现。"儿臣以为，应先收编漠北铁骑，切断'北三'的兵源。"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殿下的武将，"再查十三家药铺的余党，顺藤摸瓜找出所有牵连者。至于藩王...念在骨肉亲情，可削其护卫，留其俸禄以全孝道。"
沈然偷偷抬眼，见朱元璋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，节奏越来越快——那是他动怒的征兆。果然，龙椅上的人忽然拍案，震得案上的玉玺都跳了跳："削护卫？他们敢私藏虎符，就敢带兵进应天！"他看向沈然，"太医院的药材库，以后由锦衣卫接管。朕倒要看看，谁还敢借着送药的名义，给朕玩阴的！"
沈然叩首领旨，额头抵着金砖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他知道，朱元璋这话看似针对太医院，实则是说给殿外的藩王们听的——连药材库都要锦衣卫接管，更何况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。
退朝时，朱标在金水桥边叫住他。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汉白玉栏杆上。"沈院判，可知为何让你带着账册进宫？"朱标望着远处的角楼，那里的锦衣卫正换岗，甲胄的反光刺眼。
沈然摇头。
"父皇要的不是账册，是让满朝文武看看，藩王们的小动作，瞒不过太医院的眼睛。"朱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，"这十三家药铺的账册，不过是给了父皇一个敲打藩王的由头。"
沈然望着太医院的方向，那里的药库顶上己多了锦衣卫的身影，黑色的披风在日头下泛着冷光。他忽然明白，这场由麝香引发的迷局，最终揭开的不仅是药材里的猫腻，更是洪武年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——藩王与朝廷之间的裂痕，早己借着药材、账目、虎符，悄悄蔓延到了应天的每个角落。
暮色降临时，沈然回到太医院。药童正在院子里翻晒新收的艾草，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香气。那批假麝香己被烧毁，灰烬被风吹散在青砖缝里，混着新到的真麝香气息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他拿起一枚新到的麝香，在灯下细看。断面的光泽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，清冽的香气漫出来，仿佛能涤荡掉殿上的戾气。沈然忽然觉得，这香气里藏着的，不仅是药材的真伪，更是一个王朝在风雨飘摇中的隐忧——就像这麝香，真与假交织，明与暗纠缠，谁也说不清最终会散成什么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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