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院的药房里飘着雪线莲的清香,沈然将两味药材摆在青玉盘里,阳光透过放大镜照在上面,雪线莲的绒毛泛着细碎的银光,像落了层初雪,而旁边的沙麝断面却隐隐透出灰黑,断面的纹路里嵌着极细的白点——那是铅粉的痕迹。王砚捧着朱标的最新诊脉记录,宣纸上"脉细弱如丝,偶发抽搐"的字样被朱标用朱笔圈过,旁边注着"药石罔效",墨迹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。
"先生您看,"少年的指尖悬在药材上方,不敢触碰,像怕惊扰了什么,"太医院的方子上,雪线莲与沙麝确实同用,只是沙麝的用量极轻,每次只用三分。"他指着自己抄录的药方,"可朱尚的信里说‘需配以沙麝’,难道三分也会有毒?"
沈然从药箱里取出银簪,挑起少许沙麝放在白瓷碟里,用烛火慢慢灼烧。药粉先是蜷成焦黑的小球,随即腾起股蓝紫色的烟雾,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,飘到窗边时,竟将窗台上的薄荷叶子熏得发蔫。"纯沙麝灼烧是白烟,带着草木灰的气息,"他用镊子夹起灼烧后的残渣,放进盛着清水的玉碗,"掺了铅粉才会变蓝,你看这水。"
清水瞬间浑浊,沈然将银钗浸入水中,不过片刻,钗尖就蒙上层灰黑的薄膜,用指甲刮都刮不掉。"朱尚用的沙麝,铅含量是寻常的五倍,"他望着碗底沉淀的铅粒,"哪怕只用三分,日积月累也足以让雪线莲的药性反转。雪线莲本是舒筋活络的良药,遇铅则会凝滞气血,反而加重风疾。"
王砚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从抄录室抱来堆残卷,翻到其中一页时,手指都在发抖:"先生您看这个!洪武十九年,朱尚曾向太医院献过雪线莲,当时验收的正是李员外郎!"残卷上的"验收合格"西字旁,盖着李默的私章,而在备注栏里,有行被墨点遮盖的小字,依稀能看出"沙麝同用更佳"的字样。
"他们从那时就开始布局了。"沈然的指尖划过李默的私章,想起此人上个月还在朝堂上力荐朱尚"改过自新","先用真药获取信任,让太医院习惯雪线莲配沙麝的方子,再慢慢换用掺铅的沙麝——这就像温水煮蛙,等发现时己经晚了。"
药房的门突然被撞开,药童阿竹捧着张药方冲进来,粗布褂子上还沾着药汁,跑得满脸通红:"院判!东宫的内侍来取药,说太子殿下今早又抽搐了,新来的刘医官加了三钱沙麝,说是能止痛!"他将药方递过来时,声音都带着哭腔,"那内侍凶得很,说再不去取药,就要拆了太医院!"
沈然接过药方,见上面的字迹潦草急促,"沙麝三钱"的"钱"字写得格外重,墨都透到了纸背。这刘医官是秦王府上个月举荐的,据说擅长"风疾调理",入职时还特意给各房送了秦地的枸杞,当时沈然就觉得此人眼神游移,不像正经医者。
"这药不能发。"沈然将药方撕得粉碎,纸屑落在青玉盘里,与雪线莲的绒毛缠在一起,"阿竹,去取库房最里面的‘雪山麝’,用银盒装着,再配三倍的雪线莲,切记要亲自盯着煎熬,药炉三尺内不许任何人靠近。"雪山麝是吐蕃的贡品,藏在库房的冰窖里,每块都裹着防潮的羊皮,断面呈琥珀色,绝无掺假的可能——这是他从王宗的秘方里找到的解法,需用雪山麝的纯阳之气,中和雪线莲遇铅后的凝滞。
王砚忽然注意到药方的右下角,有个极小的莲花纹印章,刻得极浅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——与百草堂地窖里的标记一模一样。"这是朱尚的人!"少年的声音带着愤怒,左眉的疤痕因激动而涨红,"刘医官根本是故意加重沙麝的用量,想害死太子殿下!"
沈然望着窗外的宫墙,角楼的锦衣卫正换岗,甲胄的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。他忽然想起朱标昨日召见时说的话:"刘医官开的方子,总让我觉得头晕。"当时太子的眼神里就藏着怀疑,却还是让内侍取了药——原来太子早就察觉不对,故意引蛇出洞,想看看这张网到底有多大。
"阿砚,你去东宫一趟。"沈然从药箱里取出个锦袋,里面装着用雪山麝磨的粉,用桑皮纸小心地包着,"把这个交给太子的贴身内侍李德全,只说‘王医官的方子’,别的什么都别说。"他想起王宗临终前攥着的那半枚莲花针,针尖的凹槽里就藏着雪山麝的粉末,"李德全是太子的奶娘之子,靠得住。"
少年揣着锦袋离开时,脚步在走廊里响得格外急,像在追赶什么。沈然翻开太医院的人事档案,在李默的履历里,有段被浓墨涂改的记录,透过光看,隐约能看出"岷州卫茶马司"的字样。他忽然想起周奎的供词,说李默洪武十八年曾在岷州做过茶马贸易,当时的搭档是个叫张谦的账房先生——正是百草堂的掌柜。
药房的门被推开时,沈然正将沙麝的验毒报告塞进药柜的暗格。暗格里还藏着其他证据:王宗的莲花针、假麝香的样本、十三家药铺的分布图...每样都用油纸包着,贴着标签。锦衣卫指挥使赵忠捧着个锦盒走进来,甲胄上的铜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,"沈院判,陛下的手谕。"
锦盒里的明黄卷轴上,朱元璋的字迹力透纸背:"查岷州卫洪武十八年至二十一年军粮,着沈然亲赴洮岷,务必查清药材流向。钦此。"沈然的指尖抚过"洮岷"二字,那里的雪山深处,藏着朱尚被流放的地点,也藏着周奎供词里的"药材窖"——说不定就是最后一块拼图。
"陛下还说,"赵忠压低声音,左右看了看才继续,"让您带上王砚,那孩子机灵,或许能认出些老药材。"他忽然凑近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,"京营里查出三个千户与李默往来密切,都打着‘采买药材’的旗号,往岷州送过银子。"
沈然将手谕折好放进袖中,忽然想起王宗临终的"西安...兵..."三个字。朱尚的生母是西安人,他在西安左卫安插的亲信,至今还握着部分兵权,而洮岷卫与西安左卫素有往来,每年都要以"秋防"为名互换粮草——那些粮草里,怕是藏着朱尚的兵马。
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,沈然望向西安的方向,那里的天空在午后泛着淡蓝,像块蒙着水汽的玉。他从药箱里取出两包药,一包是解毒的甘草干姜散,一包是止血的金疮药,都用防水的油布裹着。"赵指挥,"他将验毒报告交给对方,"麻烦你把这个呈给太子,告诉他,雪线莲需用雪山麝配伍,每日辰时煎服,不可间断。"
赵忠离开后,药房里只剩下雪线莲的清香。沈然望着青玉盘里的药材,忽然明白朱元璋让他亲赴洮岷的用意——老皇帝不仅要查清阴谋,更要让他看看,这江山之下藏着多少毒瘤,而清除这些毒瘤,需要怎样的决心。
他拿起药箱的瞬间,瞥见窗台上的薄荷叶子,被蓝烟熏过的地方己经发黑,而旁边新长的嫩芽却绿得发亮。就像这太医院,纵然藏着阴谋,也总有像王宗、像王砚这样的人,守着药材的本心,守着那点不肯熄灭的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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