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的槐花正落得铺天盖地,白花花的一片覆在青石板路上,被往来马蹄碾出细碎的香。沈然翻身下马时,衣襟上还沾着洮岷道上的风尘,他将那叠沉甸甸的账册高举过顶,青石阶上的水珠顺着册页边缘滚落,在"西安左卫"西个字上洇开淡淡的墨痕。
朱元璋的龙椅旁燃着安神的檀香,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抚过账册封面,忽然发出声短促的笑,金冠上的珠串跟着颤了颤:"朕就知道,老二那厮骨头里就长着反骨。"明黄的袖摆扫过案几,账册便轻飘飘落在朱标面前。"老大,这些人该怎么剜,你说了算。"
朱标新换的雪山麝果然见效,原本泛着青灰的脸颊透出些血气,只是说话时仍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。"秦晋二王旧部,凡沾了药材造假的,一律发往三千里外的烟瘴地。"他的指尖在"周麟"的名字上顿了顿,宣纸上立刻洇出个浅痕,"周奎的弟弟,革去府军前卫指挥使,贬为庶民,军籍永除。"
沈然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,太子自始至终没提燕王。抬头时正撞上朱标投来的目光,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,像被云翳遮住的月光。"燕王在北平的动作,父皇己命锦衣卫昼夜盯着。"朱标忽然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,"那些勾连的将领,正在按名册一个个摘出来。"
太医院抄录室的窗棂上爬满了牵牛花,王砚缠着绷带的胳膊正悬在半空,狼毫笔在残卷上缓缓移动。少年的字迹越来越像王宗,只是撇捺间多了几分挥不去的凌厉。"先生您看,"他忽然停下笔,指着残卷末尾的朱砂批注,"这里记着'应天药行十三家,余党散于苏杭'。张谦的日记里说,有批假麝香早运去苏州,就藏在织造局的贡缎里。"
沈然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。苏州织造局提督是燕王的岳父徐达,去年腊月确实以"贡品需配奇楠香"为由,从太医院领走百斤麝香。"那些绣着金线的绸缎,怕是要当礼物送出去。"他豁然起身,案几上的茶盏晃出半盏水,"备马去苏州,必须在贡品起运前截住。"
离开应天前,朱标的内侍捧着个锦盒匆匆赶来。打开时里面只有张信笺,八个瘦金体字力透纸背:"小心织造局,有内鬼。"沈然指尖抚过纸面,触到墨迹里掺着的细小红砂——这是他们早年约定的暗号,意味着内鬼就藏在太医院的青砖灰瓦里。
马车碾过苏州城外的青石板路时,锦衣卫的密探正候在驿站老槐树下。"大人,织造局仓库昨夜走水,"黑衣人单膝跪地,声音压得像蚊蚋,"烧毁的绸缎堆里,清出不少没烧透的麝香。"沈然掀开车帘望向苏州城,暮色里亮起的灯笼正沿着护城河边蔓延,密密麻麻的光点在水面晃荡,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。"是销毁证据。"他低声道,指尖在车壁上轻轻叩着,"内鬼比我们快了一步。"
三更的梆子声刚过,织造局的废墟里还飘着焦糊味。沈然戴着麻布手套的手指捏起半片残绸,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在火光中蜷曲,那花瓣的弧度竟和王宗私章上的刻痕分毫不差。他忽然想起太医院药材库的刘医官,每次燕王府的人来领药,都是他亲自过手登记。而刘医官的表兄,正是织造局管库房的徐管事。
"先生!"王砚的声音从横梁下传来,带着少年人抑制不住的颤抖。沈然转身时,正看见具焦黑的尸体被拖出来,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上面阴刻的"刘"字己被烟火熏得发黑。沈然的喉结动了动——上个月刘医官说要回苏州探亲,至今未归。
"是杀人灭口。"沈然望着仓库后墙的河道,水面漂浮的蚕丝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"他们用船运走了剩下的假麝香,顺着运河能到杭州、扬州......"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北方,"甚至北平。"
远处传来漕运船工的号子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沈然知道,这场围绕着假麝香的暗战才刚刚开始。那些散落在江南的余党,就像水面漂浮的浮萍,看似各自飘零,却在看不见的水底盘根错节,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正等着某个时机,再次掀起滔天巨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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