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三十一年秋，奉天殿的丹陛染着霜色。檐角的走兽衔着残星，将淡金余晖洒在阶前的枯叶上，碎成满地金箔。沈然立在太医院官员的队列里，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——那是太医院特制的防蠹香，此刻却压不住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。他望着朱元璋的明黄仪仗碾过枯叶，靴底碾碎败叶的脆响顺着金砖缝漫过来，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泛出冷光，日、月、星辰纹在肩头流转，仿佛将天穹披在了身上。腰间玉带的莲纹扣在移步时相撞，发出细碎的玉鸣，与太庙莲台第三层的莲蓬纹丝不差，那是洪武十七年太祖亲赴太庙祭告时亲手敲定的纹样。
"查得朱允炆逆党三百一十七人，皆持有莲形令牌。"刑部尚书杨靖捧着卷宗的手在颤抖，玄色官袍的袖口己被冷汗浸出深色斑块。他喉结滚动着，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颤音，册页翻动时露出的供词上，"苏州织造局"五字被朱笔圈得发黑，墨迹透过纸背，在衬页上洇出丑陋的团块，与沈然三日前在暗渠石缝里摸到的羊皮卷落款完全相同。"其党羽借采办药材之名，将莲蛊卵混......混入太医院药库，去年冬月至今，己有七名药童......暴毙，死状与蛊毒吻合。"
朱元璋的玉圭重重砸在龙椅扶手上，那枚和田暖玉制成的礼器竟崩出细纹。殿角的铜鹤香炉应声簌簌作响，炉口飘出的三股青烟突然拧成一股，斜斜掠过鎏金铜鹤的喙尖。"朱允炆用皇孙脐带血养蛊，可知罪？"老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，刮过殿内的梁柱。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宗室亲王，为首的宁王朱权下意识缩了缩脚，靴底沾着的红泥在金砖上留下浅淡的印子——那红泥里混着苏州特有的青灰河沙，与三年前苏州织造局呈上来的土壤标本同源，正是当年私通东宫的铁证。
朱标从御座侧走出，月白常服的下摆扫过龙椅基座的云纹浮雕。他手里的檀香木折扇"唰"地展开，扇骨碰撞的脆响惊得檐下鸽子扑棱棱飞起。扇面背面的太医院药圃图用工笔绘就，畦垄间的紫苏与薄荷脉络分明，太子的指尖点向图中偏角那丛开得诡异的血莲："启奏父皇，沈然在药库西角清点出'莲心膏'三千瓶，皆是建文年间秘制，膏体里混有赤虫卵。"他顿了顿，指尖在血色花瓣上稍作停留，"此花需活人血浇灌，每日辰时取心头血一勺，与坤宁宫地砖下挖出的蛊虫同属一脉。"
沈然出列时，袖口的莲印不慎蹭过朝服的补子，暗纹里的金线勾出半朵残莲，恰与他怀中藏着的半块莲形令牌严丝合缝。他单膝跪地，双手高捧银盘，盘里的赤红虫尸被药水浸得发胀，虫背那道歪斜的"朱"字己模糊不清，却仍能看出与太祖龙袍暗纹相悖的走势——龙袍上的"朱"字竖笔如剑，此蛊背上的却弯如蛇绕。"回陛下，此蛊遇龙涎香则躁动，遇沈家血脉则消融，"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出轻响，顿了顿才补充道，"臣父当年在药圃西北角埋下的'镇蛊丹'，可解此毒。二十年前他临终前曾言，若见血莲现世，便是丹出之时。"
朱元璋突然起身，龙袍下摆扫过金砖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。袍角掀起的瞬间，露出里面缝着的黄绸一角，上面用朱砂写着的"莲卫密令"西字灼人眼目——那是洪武二十五年秘密成立的亲军卫，专查宗室异动。"沈卿之父是忠良，"老皇帝的声音缓和些许，眼角的皱纹在晨光中舒展开，"着沈然复太医院院判之职，即日清点药库，凡与莲蛊相关的药材，一律焚毁。"
丹陛上的霜气不知何时散去，晨光漫过沈然的朝靴，在青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他望着朱元璋转身时龙袍上流转的十二章纹，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："莲生污泥，却能净水土，帝王术亦然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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