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然接过尚方宝剑时，剑柄的缠绳还带着朱元璋掌心的温度。那道崩裂的玉圭裂痕里嵌着几粒朱砂，是方才老皇帝攥握时蹭上的，与太医院药库那批被封存的"莲心膏"封口泥如出一辙。他踏着晨光走出奉天殿，金砖地面的凉意顺着朝靴底漫上来，混着靴跟沾着的丹陛霜气，在脚踝处凝成细珠。
太医院的药库在皇城西北角，隔着三道朱漆宫门。沈然行至第二道偏门时，守门禁军腰间的铜铃突然乱响——那是洪武二十三年定制的"警蛊铃"，遇蛊虫异动便会震颤发声。他抬手按住腰间令牌，莲纹凹槽里的朱砂突然发烫，烫得皮肉发疼。
"沈院判留步。"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，是方才在奉天殿里缩在队列末尾的药童。那孩子捧着个黑陶药罐，罐口蒙着的素布上绣着半朵白莲，正是三年前苏州织造局特供太医院的标记。"这是前日在西角地窖发现的，罐底刻着您父亲的讳字。"
沈然揭开布的瞬间，一股甜腥气首冲鼻腔。罐中浸泡的不是药材，而是枚巴掌大的青铜莲台，莲瓣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。他指尖抚过第三瓣时，指甲突然被尖锐的刻痕勾住——那处刻着"壬午年冬，东宫采莲"，字迹与朱允炆幼年在《洪武宝训》上的批注如出一辙。
药库的铜锁己被白蚁蛀空，锁芯里嵌着半片莲形木牌。沈然推门而入时，檐角的铁马突然无风自鸣，惊起梁上栖息的夜枭。库房正中的药架塌了半面，散落的药材里混着几具干瘪的虫尸，虫腹裂开的纹路里露出细碎的金箔，与龙袍上剥落的十二章纹金片完全相同。
"沈大人果然来了。"阴影里转出个穿皂衣的身影，腰间悬着的莲牌在月光下泛出冷光。那人摘下斗笠，露出左额一道月牙形疤痕——沈然认得那疤痕，十年前父亲在药圃教他辨认毒草时，曾指着图谱上的"月痕蛊"说，中此蛊者额头会生此印记。
"莲卫第七队百户周显，奉密令协助大人。"那人单膝跪地时，沈然看见他靴底沾着的紫泥，泥里混着几粒黑色种子，正是"血莲"的种籽。"三日前在苏州河底捞出的十二具浮尸，喉间都卡着这东西。"周显摊开的掌心躺着枚青铜莲子，莲子剖开的截面刻着"朱"字，笔画走势与沈然怀中令牌的暗纹严丝合缝。
西角地窖的石门上刻着太医院的药鼎纹，沈然按父亲临终前说的"左三右西"转动机括，石门应声开启时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窖内的石壁上嵌着数百盏长明灯，灯油里漂浮着细小的虫卵，灯光透过虫卵映出诡异的红光，将满墙的字迹照得清晰——那是父亲用鲜血写就的《蛊经》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画着幅地图，标注着"坤宁宫地砖下三丈，藏莲蛊母巢"。
"大人快看这个。"周显从墙角的木箱里翻出件锦盒，打开的瞬间，里面的鎏金托盘上躺着半块玉佩，与朱元璋玉圭上崩裂的缺口严丝合缝。玉佩背面刻着"洪武二十五年，东宫密造"，字缝里嵌着的朱砂遇空气后迅速变黑，在托盘上洇出朵莲花形状的污渍。
沈然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暗渠摸到的羊皮卷，卷末那句"莲花开时，龙袍染血"此刻在脑海里炸开。他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药架，滚落的药罐里洒出些暗褐色的粉末，遇空气后突然燃起幽蓝火苗，火苗舔过的地面浮现出串字迹："朱标养蛊，借太子血"。
檐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，三更天的梆子声混着远处隐约的钟鸣，惊得地窖里的长明灯齐齐晃动。周显突然按住腰间令牌，莲纹凹槽里的朱砂正顺着纹路流动，在牌面拼出半张地图，恰与沈然手中羊皮卷的另一半吻合。
"莲蛊母巢不在坤宁宫。"沈然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河道走向，突然明白了父亲当年埋下镇蛊丹的深意。"苏州河与皇城暗渠相连，水流方向是西北向东南，母巢应该在......"他的话音被突然响起的虫鸣打断，那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，像无数细碎的牙齿在啃噬砖石。
周显突然拔刀劈开身旁的木箱，箱内的药材里滚出个青铜莲花座，座底的齿轮转动时发出咔嗒声，露出藏在里面的密信。沈然展开信纸的瞬间，瞳孔骤然收缩——信上的字迹与朱标折扇上的题字一模一样，末尾写着："洪武三十一年秋，借祭天之名，引蛊虫入太庙"。
地窖顶部突然落下簌簌尘土，周显猛地将沈然推开，一块青石板砸在方才他站立的位置，石板背面粘着的蛛网上挂着几只赤虫，虫口吐出的丝线在灯光下泛出银光，与龙袍上的银线材质完全相同。
"警蛊铃响了。"周显望着窖外亮起的红光，腰间的令牌突然变得滚烫。"皇城方向，至少有上千只蛊虫异动。"他拔刀的手在颤抖，刀鞘上的莲纹与沈然的令牌共振般震颤起来。
沈然将镇蛊丹的瓷瓶攥在掌心，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。那时老院判躺在药圃的竹榻上，指着天边的残阳说："莲生于水，亦能覆舟，就像这朱家天下......"话未说完便咽了气，临终前攥着沈然的手，在他掌心画了朵残缺的莲花。
此刻掌心的令牌突然发烫，烫得像要烧穿皮肉。沈然望着窖外漫进来的红光，突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要将镇蛊丹埋在药圃西北角——那里的地下水脉，首通太庙的祭祀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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