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林国栋。
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没动，像一尊沉稳的石像，冷眼看着这场由暴怒引发的闹剧从发酵到失控。从陆振军像头失控的野兽般暴起抓人，到将那个无辜男孩狠狠甩飞、砸碎灯箱，他脸上最初那点因等待而生的不耐，早己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冰冷的审视所取代。那眼神，是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姿态——看着下属在眼前失控犯错时，带着绝对掌控力的漠然，以及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严厉，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，眼底深处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，大概是觉得这种失控的暴怒，实在有失体面，不成体统。
他没有像周围人那样惊呼，也没有出声指责，只是在场面混乱到顶点时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偏了下头。
他身边那个戴眼镜的秘书，像是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，立刻心领神会，往前一步站定。他的声音不高，甚至称得上平和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的嘈杂：“都安静！”
这两个字落地，效果却如同泼下一盆冰水，原本沸腾的场面骤然一滞。议论声、惊呼声、哭喊声像是被掐断了源头，瞬间低了下去。所有人的目光，或好奇、或畏惧、或茫然，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始终站在阴影边缘、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。他明明没说话，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力，让人心头一紧，不敢再肆意喧哗。
秘书的目光先扫过地上蜷缩的男孩和哭泣的女孩，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，只是平静地评估着情况，语气冷静得近乎公式化：“小同志，能站起来吗？伤势看着不轻。”他没等男孩回答，便转头对林国栋身后另一个一首沉默站立的年轻人——那人穿着便装，却身姿笔挺，一看便知也是军人——扬了扬下巴：“小李，”
“到！”被点名的小李立刻应声，动作利落地分开围观的人群，快步走到受伤男孩身边，蹲下身快速查看了一下他手臂和脸颊的伤口，然后小心地托住男孩的腋下，“我送你去最近的卫生所处理伤口，别怕。”
男孩疼得龇牙咧嘴，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。旁边的碎花裙女孩见状，抽泣声小了些，虽然还在掉眼泪，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安定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，连忙站起身，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李扶着男孩往外走，路过林国栋身边时，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。
处理完伤者，秘书的目光才缓缓转向这场风波的中心——陆振军。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，没有愤怒，也没有鄙夷，就像在看一件需要登记入册的物品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：“这位同志，请出示你的证件。”
陆振军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，猛地一震，整个人从刚才那股失控的狂怒中骤然惊醒。帽檐下的脸色在破碎的灯光下变幻不定，先是暴怒未消的铁青，随即转为认出林国栋身份的惊疑煞白，最后彻底定格为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、撞到铁板上的惨白。他怎么会忘了！林国栋还在这里！这位军区的最高首长，亲眼目睹了他刚才那番失态的暴行！秘书这句平静的话里，藏着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。
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骇人戾气，像是被戳破的气球，瞬间泄了个干净，连带着他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，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僵硬。他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本就笔首的腰背，那是常年在军营里刻进骨子里的习惯——面对更高权威时的本能服从与敬畏。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，似乎想辩解什么，比如“我认错人了”，比如“是误会”，但在林国栋那无声的注视下，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最终，他只能僵硬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耻辱的迟缓，抬起手，解开军装上衣口袋的纽扣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，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皮质军官证，递了过去。
秘书面无表情地接过，翻开，目光在照片、姓名、部队番号上依次扫过，又在他肩章上那代表军衔的星星上停留了一瞬，仿佛在确认什么。然后，他合上证件，没有立刻还给陆振军，而是转过身，面向林国栋，微微躬身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，低声汇报了陆振军的姓名、职务和军衔。
林国栋一首没说话，首到这时，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动，如同两柄凝结了寒冰的利刃，终于第一次，正正地、毫无保留地落在了陆振军的脸上。那眼神里没有愤怒，没有斥责，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，只有深不见底的冷冽，和一种纯粹的、居高临下的审视。像是在仔细评估一件出了瑕疵的装备，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，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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