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票证上，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粮票！还是全国通用的细粮票！而且一眼扫过去，票面数额加起来足有整整三十斤！在物资依旧紧张的八十年代初，这绝对是一笔能让寻常人家眼红的硬通货，足够一个人省吃俭用撑上小半个月，甚至能在黑市上换得不少实惠。除此之外，还有几张崭新的工业券、两丈布票，最让我意外的是，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小小的、印着烫金“军区后勤服务社”字样的内部供应券——这种券在外面根本见不到，能换到不少紧俏的东西。
“这……”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，看向林国栋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。他这举动，实在超出了我的预料。
“不是给你的安家费。”林国栋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，声音依旧平稳低沉，听不出任何施舍的意味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公事公办的漠然，“拿着这个，至少饿不死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客观地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、布料单薄的工装外套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，又补充了一句，语气依旧平淡无波，“天冷了，买件厚实点的衣服，别冻出病来，给人添麻烦。”
说完，他便不再看我，拿起桌上那半片没吃完的馒头，就着那杯浓茶，几口就吞咽下肚。然后利落地站起身，双手在军装前襟上轻轻拂了拂，又正了正帽檐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军人特有的严谨利落。
“张姐，送她出去。”他丢下这句话，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深棕色公文包，大步流星地走向玄关，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。军靴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，发出“咚咚”的沉稳声响，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首到大门“咔哒”一声关上，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，餐厅里那股紧绷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，才仿佛重新开始缓慢流动。
张姐站在原地，眼睛瞪得圆圆的，看看桌上残留的票证印痕，又看看我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有掩饰不住的惊讶，有全然的不解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本能的忌惮。似乎林国栋这反常的举动，像一块石子投入她固有的认知，让她对我这个“名声败坏”的大小姐，重新生出了某种模糊不清、不敢轻易定论的认知。她张了张嘴，嘴唇动了几下，似乎想说什么劝诫或是质疑的话，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：“林……林同志，我送你出去吧。”
“不用了，张姐，我自己走就行。谢谢您昨晚的照顾。”我拿起桌上那几张看似轻飘飘、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票证，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挺括和油墨的微涩。小心地将它们对折再对折，放进工装外套内侧缝补过的口袋里，紧紧挨着那十几块被体温焐热的零钱。然后，我对着张姐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，脸上没有丝毫留恋，转身走向玄关。
自己伸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，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这扇门，一边象征着暂时的庇护，一边代表着无形的束缚，而此刻，我正主动推开它，走向外面那个充满未知，却属于我自己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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