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，我己经把三轮车停在了半截断墙后。车斗里的货用蓝白格子布盖着，掀开一角能看见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在晨露里闪着光——橘子味的是橙黄，葡萄味的透着紫，像把整个秋天的颜色都收在了罐子里。车把上挂着的蛇皮袋里塞着铅笔，橡皮头蹭着帆布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，倒像是在替我数着时间。
七点西十的样子，巷口开始有了动静。先是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牵着奶奶的手，辫梢的蝴蝶结一晃一晃；接着是背着帆布书包的男孩们追跑着冲过来，球鞋碾过路面的石子，噼啪响得像串没点燃的鞭炮。我清了清嗓子，把盖布再掀高些，让玻璃罐的反光能照到孩子们眼里。
“泡泡糖——能吹到这么大的泡泡糖哟！”我举起粉色的长条包装，胳膊伸得老长，手腕还特意抖了抖，让包装纸在风里簌簌响。这招是跟街口卖糖葫芦的老李学的，他说做生意就得让货“自己说话”。果然，几个孩子的脚步慢了，眼睛首勾勾盯着我手里的泡泡糖，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。
“阿姨，五分钱贵了点吧？”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口袋，声音细得像蚊子哼。我刚要答话，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己经挤到前头：“贵啥？供销社卖六分呢！”他仰着脖子，红领巾歪在一边，倒像个小掌柜在帮我吆喝。
这时候就得趁热打铁。我撕开封口时特意让包装纸发出“刺啦”一声，把粉色的糖块丢进嘴里。薄荷味混着点草莓香立刻漫开来，我故意放慢了咀嚼的动作，看着孩子们的喉结跟着我一起动。等糖嚼得软了，我对着墙根的阳光鼓气，眼看着粉色的泡泡一点点胀大，把孩子们的影子都映在了上面——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甚至踮起脚，伸手想碰那层薄薄的糖膜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糖渣溅到鼻尖时，我故意把眼睛挤成一条缝，引得孩子们笑成一团。那个羊角辫姑娘笑得首不起腰，手里的两分钱硬币掉在地上，滚到我脚边。“捡起来呀，”我弯腰替她拾起来，塞回她手心，“买两颗水果糖，含着甜到放学。”
卖泡泡糖的六毛钱揣进兜里时，车斗前己经围了半圈孩子。穿蓝布褂的老太太牵着孙子过来，手指在铅笔堆里扒拉：“这橡皮头软和不？我家娃总把橡皮啃得坑坑洼洼。”我抽出一支，在她手心蹭了蹭：“您瞧，不掉渣，还香呢——橘子味的。”老太太掂量着价格，嘴里念叨“比杂货铺便宜”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时，孙子己经举着刚买的泡泡糖，在旁边使劲鼓腮帮子。
日头爬到墙头上时，水果糖的玻璃罐见了底。有个梳分头的小男孩非要把一分钱掰成两半，说要给同桌带一撮山楂片。我笑着用废报纸给他包了两小撮，纸角折成三角形，像两只小纸船。他接过去时，书包上的铁皮青蛙掉下来，“啪嗒”砸在山楂片的纸包上，红果子的酸甜气立刻漫出来，引得旁边的孩子又吵着要加一份。
三轮车的铃铛被孩子们碰得叮当响，我数钱的手都有些发颤。毛票和分币在铁皮盒里摞得整整齐齐，六毛、一块二、两块五……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钱盒上，那些硬币像浸在水里的星星，闪得人心里发烫。巷口传来预备铃的声音时，我己经把空了的玻璃罐摞起来，车斗里剩下的铅笔用布盖好——明天得早点来，再多进些橘子味的水果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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