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灯的光晕透过梧桐叶洒在蓝白格子包袱皮上，把散落的纸币照得半明半暗。穿白衬衫的女工递来最后一张十元纸币时，指尖还沾着车间的机油味，我接过来叠在钱堆上，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电影里的枪炮声。两个小时里，铁皮饼干盒的底渐渐被硬币铺满，五件连衣裙的钱用红皮筋扎成捆，最上面那张五十元纸币的边角还带着银行的新折痕。
蹲在角落算账时，铅笔在烟盒背面划得沙沙响。连衣裙7.5元一件，五件就是37.5元——这个数字让我想起纺织厂女工的工资条，上个月听卖瓜子的大婶说，熟练工一个月才挣西十三元。太阳镜的成本是3元，八副刚好24元，电子表5元一块，六块就是30元，加起来91.5元的成本，却换回了136.5元的净利润。我把硬币塞进布袋时，壹分的硬币从指缝溜出来，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，像在替我数着这笔惊人的收入。
“丫头，你这是发了呀！”卖瓜子的大婶收拾摊子时，扁担在肩上晃悠，“我卖一晚上瓜子才赚两块五。”我咧着嘴笑，嘴唇上的口红早就被汗水冲花了，露出原本的唇色。往三轮车上装货时，发现竹竿上的连衣裙少了一大半，红绒布木盒里的电子表只剩下空垫，心里的踏实感像刚灌了热水的暖壶，满得快要溢出来。
第二天去机关大院时，我特意换上了那件浅黄连衣裙。门卫室的大爷打量我的眼神比上次温和多了，挥挥手就让我进了门。家属区的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，几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下棋，看见我摊位上的电子表，立刻围了过来。“这表能报时？”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捏起一块，表盘上的数字在树荫里泛着绿光。“能定闹钟，还带日历。”我按下侧面的按钮，“十二块，比百货大楼便宜六块。”他没还价，掏出钱包就数钱，棕色皮夹里夹着粮票和油票，抽出的十元纸币崭新得能映出人影。
转到罐头厂家属区时，蝙蝠衫成了抢手货。藏青色的蝙蝠衫袖口镶着白边，穿在女工身上像展开的翅膀，她们互相拉着比尺寸，车间里的棉花絮还沾在发梢上。“给我留两件！”梳麻花辫的姑娘塞来二十元定金，手指被纱线勒出了红痕，“下礼拜发工资就来取。”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记号，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，比数硬币时还让人安心。
不到两周，三轮车斗里的货渐渐空了。最后一块电子表卖给了机床厂的技术员，他非要多给五毛，说我这表帮他赶完了急件；最后一件蝙蝠衫被食堂的大师傅买走，说是给刚参加工作的女儿做礼物。清货那天，我坐在空车斗里数账本，铅笔头都磨圆了，总算算出净利润一百八十元——这个数字写在烟盒背面，笔画被我描了三遍，生怕是看花了眼。
“周经理，这是分成。”我把用信封装好的钱递过去时，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我绿我自己？首长爹震怒中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丽华商贸的展厅正在播放邓丽君的歌。周丽穿着米白西装套裙，指甲换成了珍珠色，数钱的动作比上次慢了些，“不错啊，比我预期的快一周。”她拉开抽屉，拿出新的价目表，“录音机卖得好，要不要试试？”玻璃柜台里的双卡录音机黑得发亮，旋钮转起来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，像在召唤人按下播放键。
进录音机那天，我特意叫了辆板车。八十元一台的成本，比我半个月的房租还贵，心里既紧张又期待。板车师傅把箱子搬下来时，我盯着“燕舞”牌的商标看了半天，塑料外壳上的镀铬条能照见自己的影子。摆在摊位上的第一天，就有个留长发的年轻人围着看，他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洞，却掏出两张五十元纸币：“能放《一无所有》不？”我插上电源按下播放键，崔健的歌声突然炸响，惊得旁边卖冰棍的大婶首拍胸口。
租摊位那天，我在市场转了三圈。拐角的位置月租三十元，比孙老太的小屋还贵，但朝南的玻璃窗能照进整个上午的阳光。和房东签合同时，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响，“三个月一付”的字眼被我圈了又圈。雇的两个小姑娘是纺织厂的待业青年，梳着一样的马尾辫，算钱时手指飞快，她们的蓝布褂子总洗得发白，却把摊位收拾得整整齐齐。
第一次在新摊位算账时，铁皮饼干盒换成了带锁的木匣子。打开锁的瞬间，纸币的油墨香混着空气里的雪花膏味飘出来，壹佰元的大钞压在底下，边角挺括得像新的。数到两千零三十五元时，我把木匣子锁好，钥匙链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——这是上个月卖折叠伞时，一个小姑娘送的，说“老板发财”。
搬离孙老太家那天，她拄着拐杖在门口看我收拾东西。潮湿的墙角长着霉斑，我的床板底下堆着旧纸箱，里面装满了用过的提货单。“丫头，记得常来看看。”她的银簪子在阳光下闪了闪，递来一包炒花生，“新地方住得惯不？”我抱着花生的手有点抖，塑料网袋勒得手心发红。
新楼房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，十西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摆在掉漆的电视柜上。第一次打开电视时，屏幕上的雪花闪了半天，才跳出《新闻联播》的画面。我坐在小马扎上，看着主播念着“改革开放”的新闻，窗外的路灯亮了，把对面楼房的窗户照得像一排排灯笼。
夜里关店回家时，市场的卷帘门拉下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。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，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声音，比三轮车轴的“吱呀”声踏实多了。路过曾经摆摊的纺织厂门口，门卫室的灯还亮着，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卖连衣裙的夜晚，心里突然清楚，那辆破三轮载不动的，不止是越来越多的货，还有想往更远地方去的心。木匣子里的两千块钱在包里沉得很，却沉不过心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——得有自己的工厂，自己的招牌，才算真正立住了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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