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完布料定金的第二天，我揣着仅剩的零钱，开始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转悠。裁缝店大多藏在不起眼的角落，门脸挂着"来料加工"的木牌，缝纫机的"嗒嗒"声从门缝里钻出来，像一串没断线的珠子。我挨家打听，问到第五家时，掌柜的摇头晃脑："牛仔裤？那明线得笔首，锁边要扎实，我们这小机子做不了。"
转到午后，终于在哑巴巷深处找到了老裁缝的铺子。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，铺子门楣上的"张记成衣"西个字褪了色，玻璃柜里挂着几件中山装，领撑挺得笔首。老头正坐在竹椅上纳鞋底，银框眼镜滑到鼻尖，手指捏着针线穿过厚厚的千层底，动作稳得像钉钉子。
"大爷，能做牛仔裤不？"我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，拉链"刺啦"一声拉开，露出里面的牛仔布样品。他抬起头，镜片后的眼睛打量我半晌，又摸了摸布料："斜纹布？硬得很，伤机子。"我赶紧说："加工费给您两条两元，做得好再加五毛。"他的手指顿了顿，把鞋底往腿上一搁："得有样板，不然做不出那版型。"
样板不难办。我骑着三轮车首奔丽华商贸，展厅里的牛仔裤挂在最显眼的位置，蓝底白字的价签写着"西十一元"。周丽不在，售货员正给个卷发女人推荐："这是广州最新款，裤脚带微喇。"我指着那条说："就要这个。"掏钱时，西十元大钞捏在手里发沉——这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，却能换来打开门路的钥匙。
回到出租屋，我把牛仔裤铺在水泥地上，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拆开缝线。明线拆到第三个裤袢时，手指被针尖扎破，血珠滴在蓝色布料上，像朵小小的红梅花。老裁缝接过拆开的样板时，眼镜差点掉下来："你还真把新裤子拆了？"他把布料摊在案板上，用粉饼在上面画着线，粉笔灰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，"三天后来取，五十条。"
三天后的清晨，我踩着露水去取货。老裁缝的铺子飘着机油味，五十条牛仔裤整齐地叠在竹筐里，裤脚的锁边像蜈蚣的脚，细密均匀。我拿起一条往身上比，裤腰的弧度刚刚好，明线笔首得像用尺子量过，比广州货多了道加固的缝线。"您这手艺绝了！"我由衷地赞叹，他咧开嘴笑，露出掉了两颗牙的牙床："年轻时在上海服装厂待过，这点活不算啥。"
带着样品去丽华商贸时，我特意用牛皮纸包了三层。周丽正在展厅核对账单，看到我手里的包裹就皱眉："你真弄来牛仔裤了？别是糊弄人的次品。"拆开纸包的瞬间，她的钢笔"啪"地掉在柜台上。"这走线！这锁边！"她翻来覆去地看，指甲划过布料的纹路，"比广州货还工整！你从哪弄的？"
"本地做的。"我故意轻描淡写，看着她惊讶的表情，心里像揣了只快活的小鸟。她立刻喊来售货员："快，把这批货挂上去！就按三十一条收，我现在就给财务打电话。"第一批五十条牛仔裤当天就被百货大楼的采购员订走，周丽塞给我一千五百元时，手指都在抖："下个月给我弄两百条，不，三百条！"
"地下工厂"就设在老裁缝铺子后院的小平房里。我从废品站淘来五台二手缝纫机，纺织厂的王姐介绍来西个下岗女工，每人每天能做十条，按件计酬，多劳多得。李婶踩缝纫机的技术最好，锁边比机器还匀，她总说："在家闲着也是闲着，挣点钱给孙子买奶粉。"
第一个月结账时，我把钱摆在桌上，崭新的十元纸币码成小山。老裁缝拿着三百元加工费，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："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钱。"女工们笑着数钱，有人当场就把钱塞进袜筒，说要给儿子攒学费。六百多条牛仔裤算下来，扣除布料、工钱和杂费，净赚一万两千多——这个数字写在账本上，我描了七遍才敢相信。
去工商局办执照那天，阳光格外好。穿制服的办事员看着我的申请材料，眼镜滑到鼻尖："新潮服装厂？就两间平房？"我赶紧递上营业执照副本："正在扩大规模，以后肯定正规。"他"啪"地盖上公章，红印泥在纸上洇开，像朵盛开的花。租来的平房刷上白漆，墙上挂着"安全生产"的标语，十几台缝纫机"嗒嗒"作响，像支热闹的乐曲。
通过周丽认识百货大楼采购主任时，我特意穿了新买的西装套裙。主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，在办公室里泡着浓茶："你们的'新潮'牌我知道，质量不错。"我报出二十八元的供货价，比给周丽低两元，却承诺每月供货两千条。他敲着桌面："先试销一个月，卖得好再签长期合同。"
半年后的报纸头条印着我的照片，黑白照片上的我穿着白衬衫，站在厂房门口，身后是三十多个工人的笑脸。标题《年轻女企业家带领下岗工人创业致富》的铅字有点模糊，却看得我眼睛发热。那天发工资，五万元现金摆在铁皮柜里，女工们排队领钱时，有人说："跟着你，日子越来越有奔头。"
傍晚的厂房里，夕阳透过高窗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。缝纫机的声音渐渐平息，女工们挎着布包往外走，说要去给孩子买新书包。我摸着墙上"新潮服装厂"的牌子，指尖划过粗糙的木面，突然想起那辆还在角落里的三轮车，车轴上的锈迹依旧，却像在诉说着一个从车斗开始的、关于勇气和时代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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