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，青梧糕铺的烟囱就冒出了第一缕青烟。沈青梧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灶台，腰间的围裙还带着昨夜浆洗后的僵硬。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木柴，火苗 “噼啪” 舔舐着锅底，映得她眼下的乌青忽明忽暗 —— 为了今日的寿宴，她己经连着三夜只睡了两个时辰。
“青梧姐，糯米粉磨好了！” 春桃抱着沉甸甸的陶盆走进来，粗布裙摆扫过门槛，带起一阵糯米的清香。小姑娘的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却亮得惊人，发髻上别着朵刚摘的月季，是今早去后院掐的，说是给寿宴添点喜气。
沈青梧接过陶盆，指尖捻起一点米粉，细腻的粉末从指缝漏下，在晨光里扬起细小的尘雾。“水温要刚好，” 她一边往粉里加水，一边叮嘱，“太烫了米糕会硬，太凉了又发不起来。” 这是张婆婆教她的诀窍，老辈人说，蒸米糕的水得是 “蟹眼水”—— 水面刚冒小泡，像螃蟹吐的沫，这样蒸出来的糕体才会松软带孔，咬下去有桂花的回甘。
春桃在一旁的石臼里捣着胭脂，鲜红的花瓣混着少量明矾，捣成糊状后用细布过滤，滴在白瓷碗里像凝固的血珠。“青梧姐，这胭脂够不够红？” 她用银簪沾了点，往自己手背上画了个小圈，艳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。
“再加点苏木，” 沈青梧头也不抬，手里的米团己经揉得光滑如玉，“老夫人喜欢喜庆些的，寿桃上的红点得鲜亮。” 她把米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，用掌心搓成圆球状，再用拇指按出桃形的凹槽，春桃立刻用银簪沾着胭脂点上去，粉白的糕体瞬间有了灵气。
第一笼寿桃米糕上锅时，天边刚泛起鱼肚白。沈青梧揭开笼盖的瞬间，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的甜香漫了出来，在微凉的晨风中凝成淡淡的白雾。她用竹片轻轻拨动米糕，雪白的糕体颤巍巍的，像一群刚睡醒的胖娃娃，胭脂点的红点在热气里晕开，添了几分憨态。
“成了！” 春桃拍着手笑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。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在河边捞虾换药钱，如今却能站在这儿，为王府的寿宴准备糕点，恍如隔世。
两人正忙着把米糕挪到晾架上，后厨的门被推开，张婆婆拄着拐杖走进来，手里捧着个布包。“丫头，把这个撒在最后一笼里。” 老人打开布包，里面是些金黄色的碎末，带着浓郁的酒香。
“这是……” 沈青梧凑近闻了闻，是上好的桂花酒酿。
“前儿个托人从州府买的，” 张婆婆的皱纹里堆着笑意，“老辈人说，寿桃里掺点酒酿，吃了能添福寿。” 她拿起一块米糕，颤巍巍地往凹槽里填了点酒酿碎，“我这老骨头帮不上别的，这点心意得尽到。”
沈青梧的眼眶忽然一热，连忙低下头去揉面，声音闷闷的：“谢谢您婆婆。”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，把泪珠映得像碎金。她想起穿越过来的第一天，正是这位老人用一碗带着焦糊味的稀粥，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。
辰时刚到，铺子门口就传来马车轱辘的声响。沈青梧用布巾擦了擦手，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。春桃踮着脚从门缝往外看，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：“青梧姐，林公子来了！还有好多穿锦衣的人！”
沈青梧深吸一口气，理了理围裙上的褶皱，刚走到门口，就看见林轻安扶着位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。老夫人穿着紫红色的织金寿衣，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纹，满头银发用一根赤金簪绾着，簪头的凤凰嘴里衔着颗东珠，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。
“这地方真热闹，比府里舒坦多了！” 老夫人的声音洪亮，带着中气十足的爽朗，目光扫过门口挂着的红灯笼，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菊花，“轻安说你这铺子有桂花香，果然没骗我。”
“老夫人安好，” 沈青梧福了福身，手心的汗把布巾浸得发潮，“祝您福如东海，寿比南山。”
林轻安在一旁笑着解围：“奶奶，这就是沈青梧，我跟您提过的。”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梧发红的耳尖上，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，“她做的寿桃米糕，您肯定爱吃。”
“哦？快让我瞧瞧。” 老夫人被沈青梧扶着走进铺子，刚到柜台前就被晾架上的寿桃米糕吸引了。粉白的糕体上，胭脂点的红点像熟透的樱桃，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酒香。“这模样真俊，比府里厨子做的好看。” 她拿起一块，用指尖按了按，“哟，还软乎乎的。”
沈青梧连忙递上竹盘：“您尝尝，刚出锅的。”
老夫人也不客气，掰了半块放进嘴里，细嚼慢咽了片刻，忽然眼睛一亮，拍着大腿说：“好！这米糕里有酒香！不腻人，还带着桂花的甜，比府里的强多了！” 她转头对身后的仆役说，“都来尝尝，这才是正经吃食！”
跟来的丫鬟仆役们早就馋了，闻言纷纷上前，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起来。穿绿袄的丫鬟咬了口米糕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比上次李大人送的寿桃酥好吃，那个太干了。”
正说着，门口的风铃又响了。县太爷带着夫人来了，后面跟着穿官服的幕僚；王大叔提着两板豆腐，说是给寿宴添道菜；连隔壁书铺的老先生都拄着拐杖来了，手里还捧着幅亲手写的 “寿” 字。
沈青梧赶紧让春桃引客，自己则钻进后厨忙活。长寿面要擀得薄如蝉翼，切得细似银丝；水果沙拉得用最新鲜的，酸梅要去核，脆梨得泡过凉水才更爽口；炸薯条的油温得盯着，不能焦也不能生，撒盐时要转圈撒，保证每根都带味。
“青梧姐，县太爷夫人问水果沙拉里能不能加蜂蜜！” 春桃跑进来传话，发髻上的月季歪到了一边。
“告诉夫人，刚酿的槐花蜜，管够！” 沈青梧正往面碗里卧荷包蛋，圆滚滚的蛋黄在沸水里浮起来，像小小的太阳。
“青梧姐，林公子说老夫人想看看怎么拼单！”
“让他带老夫人到柜台，我教她！” 沈青梧擦了擦手，快步走到前厅。
林老夫人正坐在柜台前，看着墙上的拼单规则，手指在 “三人拼送甜浆” 几个字上点着。“丫头，你这法子怎么算的？” 老人的眼睛里满是好奇，像个求知的孩童。
沈青梧拿起三枚铜板，在柜台上摆成三角形：“您看，三位各买一笼米糕是二十西文，拼单只要二十一文，省下来的三文能买块糖给小孙子。” 她又指了指旁边的甜浆，“还送三碗甜浆，算下来比单买划算多了。”
“妙啊！” 老夫人拍着桌子笑，“我那几个孙媳妇总说买东西贵，回头让她们也学学，凑一起买能省不少呢！” 她转头对林轻安说，“你看看人家丫头，比你这读死书的强，懂得变通。”
林轻安笑着点头，目光落在沈青梧沾着面粉的鼻尖上，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。他知道，这场寿宴对她意味着什么 —— 从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，到能承办王府寿宴的掌柜，这不仅仅是身份的转变，更是对她能力的最好证明。
午时的阳光最盛时，寿宴到了最热闹的时刻。穿官服的大人和挑担子的汉子坐在一起拼单，粗瓷碗碰着精致的玉杯；丫鬟们围着水果沙拉叽叽喳喳，讨论着哪种水果最解腻；连最挑剔的县太爷夫人都对炸薯条赞不绝口：“这脆生生的，比府里的蟹壳黄还耐嚼。”
沈青梧站在灶台边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忽然觉得鼻子一酸。她想起刚穿越时，在馄饨摊前看着别人拼单的羡慕；想起第一次蒸米糕时，因为火候不够硬得像石头；想起为了凑钱当掉半只银钗时的不舍…… 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，如今都成了垫脚石。
“青梧姐，老夫人让你过去呢！” 春桃端着盘刚切好的寿桃米糕跑过来，脸上沾着点胭脂，是刚才帮老夫人点寿桃时蹭到的。
沈青梧跟着春桃走到主桌前，老夫人正和张婆婆说笑着。“丫头，过来坐。” 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，“你这拼单的法子真是好，连我这老婆子都觉得新鲜。” 她夹了块水果沙拉，上面淋着厚厚的槐花蜜，“以后常去府里坐坐，我让厨房给你备着梅子酱，你爱吃的那种。”
沈青梧刚坐下，就看见林轻安端着杯甜浆走过来，递到她面前：“刚晾好的，解解渴。”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，两人都愣了一下，随即默契地移开目光。
寿宴在喧闹中持续到傍晚。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，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层暖色。宾客们陆续告辞，手里都提着沈青梧准备的伴手礼 —— 一小盒寿桃米糕和用棉纸包着的水果干。林老夫人临走时，特意拉着沈青梧的手，往她掌心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。
“好孩子，有出息。” 老人的手粗糙却温暖，“这是你的谢礼，别嫌少。”
沈青梧送他们到门口，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，才打开红包。五十两银子躺在红绸布里，像块沉甸甸的月光。春桃凑过来看了，惊讶地捂住嘴：“我的天，够咱们买多少精米啊！”
张婆婆拄着拐杖走过来，看着沈青梧手里的银子，眼眶湿了：“丫头，你做到了。”
沈青梧望着墙上 “便民佳肴” 的牌匾，那是御史大人亲笔写的，笔力遒劲，在夕阳下泛着光泽。林轻安还站在门口，天青色的锦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，看见她望过来，朝她挥了挥手。
夜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进铺子，混着灶台上残留的酒香和米香。沈青梧深吸一口气，开始收拾碗筷。春桃在一旁哼着新学的小调，是林府丫鬟教的，调子轻快活泼。灶台上的铁锅还留着余温，锅底的炭火明明灭灭，像无数双眼睛在眨。
“青梧姐，” 春桃忽然停下哼歌，“咱们明天是不是就能多雇个人了？”
沈青梧笑着点头，目光望向黑漆漆的夜空，星星己经开始闪烁。她知道，青梧糕铺的故事，才刚刚写到精彩处。而有身边这些温暖的人陪着，这条路，定会走得又稳又长。她要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的发展，一个是要把店铺买到手，再重新装修一下，得算一算手里的银子，再找一下房东，二是再找一个小二，最好是个小伙子，利索干净一些的，也能保证店里的安全，不行就让林轻安介绍一个来。
灶膛里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，沈青梧锁上了铺门。门环上的红绸子在夜风中轻轻晃动，像个温暖的拥抱。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，又大又圆，像极了刚出锅的荷包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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