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的风像淬了冰,刮在人脸上生疼。
青梧学堂的窗纸被吹得哗哗响,周先生正领着孩子们读《三字经》,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 的朗朗声里,忽然闯进一串急促的脚步声。 “周先生!不好了!” 杂役老李慌慌张张地冲进来,手里捏着半块被踩烂的砚台,“前院的石碑被人砸了!”
沈青梧刚从粥铺过来,正站在廊下看孩子们练字,闻言立刻跟着老李往院外走。只见学堂门口那块刻着 “青梧学堂” 西个大字的青石碑,被人用锤子凿掉了一角,碎石混着冰碴散了一地,碑身上还歪歪扭扭划着 “女子办学,伤风败俗” 八个字,墨迹在寒风里冻成了黑冰。
“这是谁干的!” 周先生气得发抖,花白的胡子上沾了雪粒,“我这就去报官!” “先不用。” 沈青梧蹲下身,用指尖碰了碰碑上的刻痕,指甲缝里立刻嵌进细碎的冰碴。
她认得这凿痕 :力道沉,角度斜,不像是街头混混的手笔,倒像是常年握毛笔的人,故意用了蛮力。 “青梧姐,会不会是……” 春桃跟在后面,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。她想说的是城西的 “翰墨私塾”,那私塾的先生是个老秀才,姓赵,自打青梧学堂招生起,就常在茶馆里骂沈青梧 “不守本分,抢人饭碗”。
沈青梧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:“去把学堂的门敞开,该上课上课。”
她转头看向老李,“你去翰墨私塾一趟,就说我请赵先生来喝杯热茶,聊聊办学的事。” 老李面露难色:“那赵先生脾气倔得很,怕是不会来。” “他会来的。” 沈青梧望着翰墨私塾的方向,那里飘着一缕淡淡的炊烟,“他要是不想来,就不会费这么大劲凿石碑了。”
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赵先生就来了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棉袍,头戴瓜皮帽,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,进门时故意把拐杖在门槛上顿得 “咚咚” 响,下巴抬得老高,眼睛却瞟着地上的碎石。 “沈东家找老夫来,就是为了看这堆破石头?”
他往堂屋的太师椅上一坐,拐杖往旁边一靠,发出 “咔” 的一声,像是在示威。 沈青梧亲手给他斟了杯热茶,茶汤里浮着两片陈皮,是她特意从铺子里拿来的,据说能顺气。
“赵先生办学多年,我想请教个问题。” 她把茶杯推到他面前,“您说,读书是为了什么?” 赵先生愣了一下,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。他捻着胡须,清了清嗓子:“自然是为了明事理,辨是非,考功名,光宗耀祖!” “那要是考不上功名呢?” 沈青梧又问,目光落在窗外 —— 小毛豆正领着几个孩子,用碎布蘸着雪水,一点点擦拭碑上的字迹,冻红的小手在石碑上抹出一道道湿痕。
赵先生被问住了,脸涨得通红:“考不上…… 考不上也要做个知书达理的人!” “正是。” 沈青梧笑了,“我办学,就是想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,哪怕考不上功名,也能认得自己的名字,能看懂官府的告示,不会被人骗了地契,不会被人蒙了银钱。赵先生觉得,这有错吗?” 赵先生端茶杯的手顿在半空,喉结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您说女子不能办学,可孔夫子说‘有教无类’,没说女子不能教书,也没说穷人家的孩子不能读书啊。” 沈青梧起身,往他茶杯里添了些热水,“您要是不放心,不妨看看我们学堂的课表。上午教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,下午教算账、写信,还有女红、算术,都是些能让孩子们安身立命的本事。” 她领着赵先生往教室走。
一年级的孩子正在描红,小毛豆的 “人” 字写得歪歪扭扭,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;二年级的在学算术,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用算盘珠子算着 “三个馒头分给两个人,每人能得几个”;最里面的房间里,几个女子正跟着一位姓苏的先生学认字,她们大多是附近的贫家妇人,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,眼神却亮得像星。
“这位苏先生,是前两年落榜的举人之女。” 沈青梧轻声说,“她父亲病重,家里没钱治病,是她靠给人抄书、做针线活,硬生生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您说,这样的女子,不配教书吗?” 赵先生站在门口,看着苏先生握着一个妇人的手,教她写 “平安” 两个字。
那妇人的手粗糙得像树皮,是常年洗衣做饭磨出来的,此刻却在宣纸上写出歪歪扭扭的笔画,眼里闪着泪光。 “赵先生,您看这孩子。” 沈青梧指着那个算馒头的小姑娘,“她爹娘是码头的脚夫,去年冬天在河里捞货时没了,她跟着奶奶过活,靠捡煤渣度日。
可她现在能算清煤渣换了多少铜板,能看懂药铺的药方子,您说,她不该读书吗?” 赵先生的拐杖 “咚” 地掉在地上,他弯腰去捡,手指却在发抖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,也曾想过让乡邻的孩子免费来私塾旁听,却被父亲骂 “自降身份,断了财路”。
这些年,他看着那些聪明的贫家孩子因为没钱读书,只能早早扛起锄头,心里不是没有过惋惜。 “我…… 我以为你办学,是为了抢私塾的生意。” 他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被风呛了,“我见你招了女先生,还收了女学生,觉得…… 觉得不合规矩。”
“规矩是人定的。” 沈青梧捡起拐杖递给他,“若是规矩让该读书的孩子没书读,该教书的先生没处教,那这规矩,改改也无妨。” 她顿了顿,忽然笑了,“其实我还想请赵先生帮个忙。您的《论语》讲得好,能不能每周来给孩子们上两节课?束脩我按私塾的标准给,不亏待您。” 赵先生猛地抬头看她,眼里满是惊讶。
他以为她会借机羞辱他,或是把他赶出去,却没想到…… “我…… 我考虑考虑。” 他接过拐杖,转身往外走,走到门口时,忽然停住脚步,“那石碑…… 我让人来修,用最好的青石补,保证看不出痕迹。” 沈青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。
原来小毛豆他们己经把碑上的字迹擦干净了,正围着石碑拍手,像是在庆祝一场胜利。 “青梧姐,您真厉害!” 春桃笑着说,“三言两语就把赵先生说动了。” 沈青梧摇摇头:“不是我说动了他,是他自己心里早就想通了。” 她看向那些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孩子,忽然觉得,这寒冬里的学堂,比任何地方都要暖和。
三日后,赵先生真的来了。他不仅带来了修石碑的石匠,还带来了自己批注的《论语》,站在讲台上,给孩子们讲 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”。他讲得眉飞色舞,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,连窗外的风雪都仿佛安静了许多。
沈青梧站在廊下,看着这一幕,心里像揣了个暖炉。她知道,学堂的风波或许还会有,但只要守住 “有教无类” 的初心,总有一天,所有想读书的孩子,都能坐在温暖的教室里,读自己想读的书,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。 这时,苏先生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一张纸:“沈东家,这是我拟的女子班课程表,想加一门‘家政’,教姐妹们怎么记账、怎么打理家事,您看行吗?” 沈青梧接过课程表,见上面写着 “每日午后一个时辰,教珠算、记账、针线活计”,字迹娟秀,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。
她抬头看向苏先生,见她眼里闪着光,像极了当年自己刚开糕铺时的模样。 “很好。” 沈青梧点点头,“就按你说的办。对了,再添一门‘算术’,让姐妹们不仅会记账,还会算成本、算利润,将来若是想做些小生意,也有个底子。” 苏先生眼睛一亮,用力点了点头:“我这就去改!” 看着苏先生快步走进教室的背影,沈青梧忽然想起现代的女子学校,想起那些为了争取受教育权利而努力的女性。
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,女性对知识的渴望,对独立的追求,都是一样的热烈。 风雪渐渐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,给学堂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边。教室里传来赵先生洪亮的讲课声,夹杂着孩子们的读书声,还有女子班传来的算盘声,叮叮当当,像一首温暖的歌,在这寒冬里,唱出了最动听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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