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场不欢而散的家宴,如同一块巨石,投入柳府这潭本就浑浊的死水,激起的涟漪,却久久未能平息。
柳文才被关进了柴房,终日与鼠蚁为伴,据说,他时而疯癫大骂,时而又痛哭流涕,早己没了半分读书人的体面。
柳如玉则将自己锁在房中,拒绝见任何人,连每日的饭食,都只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,再被原封不动地端走。
而吴梓袭,则成了这座府邸里,一个真正的,行走的幽魂。
她不再去佛堂了。
那里的青烟檀香,再也无法给予她半分慰藉,反而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众叛亲离。
她就那么枯坐在自己那间曾经奢华无比,如今却显得空旷而冰冷的正院里,一坐,就是一整天。
她的眼睛,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。
儿子怨毒的咒骂,仿佛还回荡在耳边,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。
她最珍视的儿女,她后半生唯一的倚仗,如今,一个成了废人,一个视她如蛇蝎。
她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输给了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,卑贱的庶女。
这个认知,像一条毒蛇,日夜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。
不甘、怨恨、恐惧……种种情绪,在她那早己干涸的心里,反复煎熬,最终,却熬出了一点,近乎疯狂的,最后的毒汁。
她不能就这么算了!
她吴梓袭,是堂堂吴家嫡女,是柳府明媒正娶的主母!
她怎么能,就这么被一个庶女,踩在脚下?!
只要柳正明还认她这个妻子,只要她还坐在这主母的位置上,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!
可是,凭什么呢?
凭夫妻多年的情分?
吴梓袭惨然一笑。
柳正明那个男人,心中最重的,从来就只有他自己那点可怜的官声和家族的脸面。情分?
那是最靠不住的东西。
那么,就只能靠利益了。
一个巨大的,足以让他动心,足以让他重新倚重自己的,庞大的利益!
一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,划过的一道惨白的闪电,骤然照亮了她那双死寂的眼睛。
娘家!
她还有娘家!
吴家虽比不上京中顶级的世家,但在江南,也是根基深厚,人脉广博。
她的父亲,官拜江南织造,母亲更是出身于当地的望族。
这些年,她为了柳正明的前途,早己将自己嫁妆里的人脉,用得七七八八,
可她知道,她娘家,还藏着最后一张,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王牌!
她的哥哥,吴梓豪,如今正在吏部担任员外郎。
官职虽不算顶高,却是个能接触到核心机密,能说得上话的要紧位置!
吴梓袭的心,狂跳了起来。
她像是溺水之人,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她要写信!她要立刻给哥哥写信!
她要让哥哥,动用所有的关系,为柳正明,谋一个天大的好差事!
一个外放的肥缺!
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,到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,做一个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!
男人,不都好这个吗?权势,地位,金钱!
只要她能帮柳正明得到这一切,还怕他不重新高看自己一眼?
还怕他,不把自己重新捧在手心里?
到时候,她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柳夫人!区区一个柳如烟,一个庶女,她想让她怎么死,她就得怎么死!
这个念头,让吴梓袭浑身的血液,都重新沸腾了起来。
她挣扎着,从那张冰冷的椅子上站起,因为坐得太久,她的双腿一阵发麻,险些摔倒。
但她顾不上了,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梳妆台前,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,头发散乱的女人,眼中,迸发出了骇人的光芒。
她颤抖着手,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,最隐秘的妆匣。
里面,没有珠光宝气的首饰,只有几张泛黄的信纸,和一方小小的,刻着她闺名的私印。
这是她最后的,与娘家联络的,秘密渠道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
她知道,这封信,关系到她的生死成败,一字一句,都必须仔细斟酌。
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,只知道哭诉自己的委屈,抱怨丈夫的凉薄。
男人,尤其是她那个精明厉害的哥哥,是不会同情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蠢妇的。
她必须,向他展示自己的价值。
她要告诉他,柳正明虽然仕途受挫,但根基尚在,只要稍加提携,便能一飞冲天。
她要告诉他,她吴梓袭,依旧是柳府的主母,依旧能为吴家,在京城,提供一个重要的助力。
她还要,不经意地,透露出自己的“远见”。
她会说,京城如今派系林立,风波诡谲,柳正明性子耿首,容易得罪人,与其在京中沉浮,不如暂避锋芒,
外放地方,积攒实力,待时机成熟,再回京中,届时,必然能更上一层楼。
这番说辞,既保全了柳正明的面子,又显得她这个做妻子的,深谋远虑,用心良苦。
吴梓袭一边想,一边提起了笔。
她的手,依旧在抖,但笔尖,却异常的稳定。
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,所有的怨毒,所有的孤注一掷,全都倾注到了这笔墨之间。
她仿佛己经看到,当柳正明得知自己将要高升的消息时,那惊喜交加的表情。
她仿佛己经看到,自己重新执掌管家大权,将柳如烟那个小贱人,狠狠踩在脚下的场景。
她甚至仿佛听到了,满府下人,重新对她卑躬屈膝,阿谀奉承的声音。
写完信,她小心翼翼地,用火漆封好。
然后,她唤来了自己身边,那个从吴家陪嫁过来,最忠心,也是唯一剩下的一个老嬷嬷。
“张嬷嬷,”她的声音,沙哑而又急切,“你亲自去一趟,不要惊动任何人,
将这封信,送到城西的‘百草堂’,交给那里的掌柜。他知道,该怎么做。”
张嬷嬷看着自家小姐那副疯魔的样子,心里一阵发怵,却也不敢多问,只是低着头,接过了那封滚烫的信。
“小姐,您放心,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,也一定把信,送到。”
“去吧,快去!”吴梓袭挥了挥手,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。
看着张嬷嬷的身影,消失在院门外。
吴梓袭缓缓地,瘫倒在了椅子上。
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脸上,却露出了一丝,诡异而又扭曲的笑容。
柳如烟!
你等着!
我吴梓袭,是不会就这么认输的!
这场仗,还没完!
我们,走着瞧!
她并不知道,就在她将自己最后的赌注,送出府门的那一刻。
西跨院里,柳如烟正慢条斯理地,用一把小小的银剪,修剪着一盆水仙的枝叶。
小莲在一旁,低声回禀着什么。
“小姐,都打听清楚了。正院的张嬷嬷,刚刚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,从后门出去了,看方向,是往城西去了。”
柳如烟的嘴角,勾起一抹,若有若无的,冰冷的笑意。
“城西……百草堂么……”她轻声呢喃着,剪刀,轻轻一错。
一朵开得最盛的水仙花,应声而落。
“困兽犹斗,总要给她一个,能把爪子伸出来的机会,不是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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