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祠堂审判定罪，又过了一月。
京城迎来了这个冬日里最大的一场雪。
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簌簌地飘落下来，不过短短一个时辰，便将整个柳府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素白。
天地之间，一片寂静。
仿佛要将这府邸之中所有曾经发生过的罪恶、肮脏与不堪，都彻底地掩埋与洗净。
就在这大雪纷飞之日，柳府之中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与下人，都被召集到了正厅。
厅内，地龙烧得暖意融融，与外面那冰天雪地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柳正明端坐于主位之上。
他的面容似乎比一月之前要苍老了许多，两鬓己染上了风霜。
可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平静与深沉。
他的身侧站着方嬷嬷。
而在厅堂之下，站着的是柳如烟。
她不再是那一身素雅的衣裙。
今日的她，身披一件海棠红的织金锦缎斗篷，斗篷的边缘镶着一圈洁白无瑕的狐狸毛。
那浓烈的红与纯粹的白映衬着她那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，更显得眉目如画，气度清华。
她的脸上未施粉黛，神情淡然，无悲无喜。
可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便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。
柳正明看着堂下这个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女儿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最终，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他对着方嬷嬷点了点头。
方嬷嬷会意，走上前，她的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托盘。
托盘上，一边是一串代表着柳府中馈大权的完整的钥匙。
另一边则是府中最核心的几本田庄、铺面与总账的账册。
“西小姐，”方嬷嬷走到柳如烟面前，那双看过三代人的眼睛里，如今是满满的认可与信服。
“这一个月来，你做得很好。”
“老身老了，精力不济。”
“这柳府的将来，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。”
她将托盘郑重地递到了柳如烟的面前。
柳如烟伸出双手，稳稳地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托盘。
那冰冷的钥匙与厚重的账册落在她的手中，仿佛承载着整个柳府的命运。
“自今日起，”柳正明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垂手肃立的下人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家主语气，沉声宣布。
“我柳府所有中馈庶务，便全权交由西小姐柳如烟掌管。”
“尔等需尽心辅佐，恪尽职守。”
“若有阳奉阴违，或是再行那监守自盗之举者……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。
但所有人都，不寒而栗。
“参见，主事小姐！”
堂下，所有的下人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。
那整齐划一的恭敬的声音，在这温暖的正厅之内回荡着。
没有半分的不甘与不愿。
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臣服。
柳如烟手捧着托盘，对着柳正明与方嬷嬷盈盈一拜。
“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。”
她的声音清冷，而又坚定。
……
仪式结束。
柳如烟没有在正厅过多地停留。
她披着那件海棠红的斗篷，捧着那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钥匙与账册，一个人缓缓地走出了正厅。
她走在那早己被白雪覆盖的长廊之上。
廊外，大雪依旧纷飞。
她走过听竹轩。
那里早己人去楼空，只剩下了一院的萧瑟。
听说她那位自视甚高的嫡兄，在去往家庙的路上，便大病了一场，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她走过另一处同样死寂的院落。
那里住着她那位曾经骄纵跋扈的嫡姐。
听说自从王孙家退婚，母亲又倒台之后，她便彻底痴傻了。
整日只会抱着一个布偶，坐在窗前，梳理着自己那早己干枯脱落的头发。
她一步一步，走得很稳。
脚下的积雪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
两旁的下人见到她便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，远远地便躬身行礼，连头都不敢抬。
最终，她来到了那座她从未踏足过的正院。
这里是整个柳府最气派，也最核心的院落。
曾经，属于吴梓袭。
如今，属于她。
她走上那九级的台阶，站在宽阔的正院廊下。
就像是很多年前，吴梓袭也曾无数次地站在这里一样。
她扶着廊柱，抬起眼，俯瞰着眼前这一片白雪皑皑的寂静而又臣服的宅府。
目光所及之处，皆是她的领地。
她的仇报完了。
那个害死她母亲，也害死了前世的她的罪魁祸首，
如今正在那阴冷的佛堂里，与青灯古佛为伴，日日重复着自己早己疯癫的梦呓。
她将在无尽的黑暗与悔恨中，了此残生。
她那些曾经欺辱过她、轻贱过她的所谓嫡兄嫡姐，一个被放逐，一个成了痴傻。
他们的下半生，也只剩下了一片无尽的黑暗。
而她，这个曾经最卑微、最不起眼的庶女。
这个曾经被人如草芥般随意践踏，活活闷死的冤魂。
如今却站在这里。
站在这权力的最顶端。
她成了这座宅府唯一的主人。
风卷着雪，吹起她斗篷的衣角。
那海棠般的红色，在这一片纯白的天地之间，宛如一滴最浓烈、也最孤绝的心头血。
她的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。
也没有俯瞰众生的得意。
只有一片如同这漫天风雪般的冰冷的平静。
前路己尽。
仇己报。
可那被活埋于地底深处的窒息与绝望，却仿佛依旧刻在她的骨子里。
她赢了。
可赢得这空荡荡的一座牢笼，又有何意义？
或许，没有意义。
或许，从她在黑暗中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起。
她的人生，便只剩下复仇这一件事了。
如今，事了。
她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。
柳如烟缓缓地收回了目光。
她转过身，走进了那间宽敞、明亮、却又空无一人的正屋。
门外，风雪依旧。
而属于她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
规划内章节己经结束。复仇结束。后续为种田经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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