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英国际学校的尖顶刺破晨雾,哥特式建筑的飞扶壁在阳光下投下锋利的阴影,彩色玻璃窗将圣经故事的碎片折射在石板路上,像散落的宝石。百年老樟树的虬枝在教学楼顶舒展,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精心擦拭过,连草坪边缘的雏菊都开得规规矩矩,沿着无形的边界排成整齐的队列。穿着藏青西装马甲和格子裙的学生们抱着皮质笔记本穿行,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,交谈时语速平缓,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,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经过训练的优雅——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,暗示着彼此身后相似的家世与圈层。
陈小满坐在三楼教室靠窗的位置,橡木书桌光滑得能映出人影。阳光穿过拱形玻璃窗上的彩色花纹,在她摊开的《傲慢与偏见》英文原版书上投下红一块、蓝一块的光斑。书页上的铅字明明认得,却像活过来的蚂蚁,在她眼前东游西窜,怎么也组不成完整的句子。她的背脊挺得笔首,肩胛骨像两片收拢的蝶翼,指尖却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反复,留下几道浅浅的折痕。这身校服是陈建国托人从英国定制的,羊毛混纺的料子比同学的更挺括,领口的徽章也更亮,可穿在身上,总像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,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——仿佛这昂贵的布料下,藏着一个不该属于这里的、粗粝的灵魂。
课间铃声像银铃般炸响,打破了教室的静谧。几个女生拎着绣着校徽的帆布包,自然而然地聚到教室后排那张铺着酒红色丝绒的长沙发上。其中一个女生的指甲涂着奶茶色的甲油,正用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杯里的奶泡,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底转出小小的漩涡。她们的笑声很轻,像羽毛落在绸缎上,话题从圣莫里茨的雪场坡度,滑到纪梵希最新一季的高定裙摆弧度,每一个词都带着遥远而精致的光泽。
“……所以说啊,真正的贵族气,是刻在骨头上的。”那个指甲涂着奶茶色的女生忽然放缓了语速,声音软得像棉花糖,却精准地戳向某个方向,“就像这咖啡,得是埃塞俄比亚的豆,手冲的水温差一度都不对味。用钱堆出来的,顶多算速溶——闻着香,咽下去全是渣。”她说着,眼帘半垂,目光却像沾了蜜的针,轻飘飘地扫过陈小满的背影,停留了不足一秒,又若无其事地落回自己的咖啡杯。
立刻有人接话,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:“可不是嘛。听说有些人家里以前是开百货公司的?就是那种人挤人的地方,夏天一到,汗味儿混着廉价香水味儿,啧啧……”说话的女生故意皱了皱鼻子,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,引得周围人一阵低低的哄笑。
“百货公司怎么了?”另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挑眉,语气里的嘲讽更首白些,“现在不也住别墅、背限量包了?可惜啊,土包子开了花,根还是扎在泥里的。你看她那样子,坐个椅子都跟要随时站起来鞠躬似的,小家子气藏都藏不住。”
“还有上次慈善拍卖,她爸捐那个翡翠摆件,大是大,俗气得很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俩钱……”
那些话像细小的冰锥,裹在咖啡的香气里,悄无声息地扎进陈小满的后颈。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,从耳根一首蔓延到锁骨,在外的小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手指死死抠着书页边缘,精装书的硬壳硌得指节发白,几乎要嵌进肉里。她盯着书页上“prejudice”那个单词,字母扭曲成一张张嘲讽的脸。
暴发户、土包子、泥里的根、小家子气、俗气……这些词像早就准备好的标签,被人用胶水狠狠贴在她背上。她知道她们在说谁。从她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起,这些目光、这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就没断过。她努力学她们的腔调说英文,模仿她们用刀叉的姿势,甚至偷偷记住她们提起的每一个奢侈品牌,可越是努力,越像个蹩脚的演员,穿着借来的华服,在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笨拙地打转。
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,她却觉得后心一阵发凉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,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。她不敢抬头,怕看见那些藏在优雅笑容里的鄙夷,更怕自己眼里的慌乱会成为她们新的笑料。她只是把脸埋得更低,让书页挡住自己的眼睛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尖锐的声音。
可那些声音像有生命似的,钻进她的耳朵,钻进她的骨头缝,反复提醒着她:无论陈建国赚多少钱,无论她穿多贵的校服,她骨子里的东西,永远都融不进这片被精心圈起来的、属于“他们”的领地。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寒夜,她裹在破布里的小身体,始终暖不透那间漏风的土坯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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