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站住!”陈建国的声音从身后追来,带着惯有的威严。小满的脚步猛地顿住,旋转楼梯的雕花扶手被她攥得发白。下午在咖啡厅,班长莉莉安摸着她的鳄鱼皮钱包,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:“小满,你这包是仿的吧?真货要抵你爸小半个月收入呢。”当时她攥着杯子的手就开始发抖,杯壁上的水雾洇湿了指尖。
“说什么?”她霍然转身时,裙摆扫过楼梯台阶,带起一阵风。水晶灯的光恰好落在她脸上,映出左边颧骨上淡淡的红印——那是刚才强忍着没掉下来的泪珠。她看见陈建国停在三级台阶下,昂贵的定制西装熨得笔挺,可鬓角新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。
“说我是暴发户的女儿?”小满的声音突然拔高,震得吊灯上的水晶叮当作响,“说我背的限量款包包是假货?说我爸捐给学校的图书馆是为了给我买保送名额?”她往前逼近一步,高跟鞋的鞋跟在大理石台阶上敲出急促的响,“今天莉莉安她们翻我的书包,说我用的钢笔是镀金的,说我连解数学题都带着铜臭味——这些你都想听吗?”
陈建国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,伸出的手停在半空。他想起早上出门时,特意往女儿书包里塞了支派克钢笔,那是他托深圳的朋友好不容易弄到的。当时小满皱着眉说“同学都用英雄牌”,他还笑着说“我女儿就该用最好的”。
“她们懂什么?”陈建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“那些人家里三代都是工人,见不得别人日子过好……”
“所以就因为你以前是蹬三轮车收废品的?”小满突然笑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撞出回声,比哭还难听,“所以我就得一辈子背着你捡破烂时攒下的铜板味?”这句话刚出口,她就看见父亲的肩膀猛地塌下去,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三年前在废品站仓库,她无意中听到王大爷跟人聊天,说陈建国当年从垃圾桶里把她抱回来时,襁褓里只有张写着“小满”的红纸条。从那天起,她就总在夜里惊醒,梦见自己躺在堆满烂菜叶的垃圾桶里,西周是嗡嗡叫的苍蝇。
“这个家就是个金笼子。”小满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带着种疲惫的沙哑,“你给我买进口巧克力,可我想吃巷口张奶奶做的麦芽糖;你请家教给我补英语,可我想跟同学去河滩摸鱼;你说这样是为我好,可我连跟谁交朋友都要被人背后指点——”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,砸在锃亮的台阶上,“你告诉我,我到底是谁?”
陈建国的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想起抱回小满的那个雪夜,襁褓里的婴儿冻得发紫,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指。这些年他拼命赚钱,从废品站到小工厂,再到现在的公司,就是想让这个捡来的女儿过上最好的日子,可到头来,他给的一切都成了刺向她的刀。
“我是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?”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像冰锥一样扎人,“是不是因为我天生就带着穷酸命,所以不管穿多贵的衣服,都像偷来的?”她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,冰凉的大理石透过连衣裙渗进皮肤,“你告诉我啊!”
陈建国猛地上前一步,想把女儿搂进怀里,却被她用力推开。小满的力气不大,却推得他踉跄着后退半步,后腰撞在楼梯扶手上。“别碰我!”她尖叫着,双手抱在胸前,像只受惊的刺猬,“我不想再听你说‘爸爸给你最好的’,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!”
楼梯间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墙上的欧式挂钟在“滴答”作响。水晶灯的光在父女俩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陈建国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,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迷茫,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如刀绞。他张了张嘴,终于挤出句沙哑的话:“明天……爸爸带你去找张奶奶,她认识当年送你过来的人。”
小满愣住了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。陈建国走上前,这次她没有躲。父亲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头顶,带着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——那是他常年在工厂里留下的气味。“对不起。”陈建国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到女儿耳朵里,“爸爸光顾着赚钱,忘了问你想要什么。”
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,落在楼梯转角的盆栽上,给翠绿的叶子镀上层银霜。小满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骑着三轮车带她去赶集,后座上垫着厚厚的棉絮,风里飘着糖炒栗子的香味。那时候没人说她是暴发户的女儿,只有人夸陈师傅的闺女长得俊。
“钢笔……我其实挺喜欢的。”小满吸了吸鼻子,声音闷闷的。陈建国的手顿了顿,喉结又动了动:“明天我带你去买英雄牌,再买两串麦芽糖。”
楼梯间的挂钟敲了十下,清脆的响声里,小满终于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。掌心的月牙形红痕还在,像个小小的印记,提醒着她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爆发,也标记着某种坚硬外壳的碎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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