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恐惧像寒冬腊月里疯长的藤蔓，带着冰碴子的尖刺，一下下往陈小满的骨缝里钻。它们缠绕着她的心脏，越收越紧，让她觉得每一次呼吸都要冲破肋骨的禁锢。沈静秋留在报纸背面的“逃命”二字，笔画潦草得像濒死的挣扎，墨痕在纸页上晕开，像未干的血迹；而“沈家没了”的传闻，则像口倒扣的黑棺材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。
这两块沾满血腥气的拼图碎片，在她眼前转得越来越快，搅得她头晕目眩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她死死攥着桌沿才没让自己栽倒——红木桌面的雕花硌着掌心，疼得她指尖发麻，却远不及心口那阵尖锐的绞痛。
“逃命……”她无意识地呢喃，指尖抚过报纸上那两个洇开的字。墨迹边缘起了毛边，像沈静秋写下这两个字时颤抖的指尖。那个梳着麻花辫、眼角带痣的女人，究竟是在怎样的绝境里，才会在襁褓外绣下女儿的名字，又在报纸背面留下这样绝望的警告？小满突然想起右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，小时候陈建国说是冻裂的，此刻却像突然活了过来，隐隐发烫——那会不会是挣扎时被什么东西划破的？是被人追赶时刮到了铁丝网，还是被强行抢夺时留下的痕迹？
寒风从保险柜敞开的门缝里灌进来，吹得里面的碎花布簌簌作响。那块暗红色的棉布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，让她想起父亲说过的“零下十八度的雪夜”。垃圾堆旁的铁皮桶该有多冷？生母把她放进桶里时，手指是不是冻得发僵？她能想象那个场景：女人穿着单薄的蓝布褂子，围巾裹不住冻红的脸颊，把最后一点体温焐在襁褓上，转身时脚印在雪地里踩出凌乱的坑洼，身后或许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追赶。
“沈家……”这个姓氏像淬了毒的针，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。父亲说过那是“沪上望族”，书房保险柜里那本旧相册上，沈家花园里的西洋喷泉还喷着水，穿旗袍的女人们坐在草坪上笑。可“没了”两个字，轻易就将那些繁华碾成了灰烬。是抄家？是流放？还是更可怕的遭遇？她想起废品站王大爷讲过的“文革轶事”，说有大户人家被红卫兵抄家时，金条都从墙缝里滚出来，最后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。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就吓得她浑身一颤——沈静秋的“逃命”，会不会和这些有关？
疑问像烧红的烙铁，一个个烫在她的心上。那个显赫的家族，是怎样在一夜之间樯倾楫摧的？是卷入了政治漩涡，还是被仇家灭了门？沈静秋作为家族的一员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，需要拼了命地逃？她甚至不敢深想：生母是不是为了保护她，才故意把她遗弃在最肮脏的角落？就像猎人会把幼崽藏在狼窝边，用污秽掩盖它的气味。
“不……”她用力摇头，想把这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，可它们却像附骨之疽，越缠越紧。如果沈家真的“没了”，沈静秋又能逃到哪里去？是隐姓埋名在某个偏远的山村，还是早己……她不敢再说下去，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书房的座钟突然“当”地敲了一声，惊得她浑身一哆嗦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，像条通往过去的路。小满缓缓抬起头，泪水早就干了，眼眶却红得像要滴血。她看着陈建国鬓角的白发，看着他手背上那道收废品时留下的疤痕，突然明白了什么——父亲这些年查到的，或许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，只是那些真相太锋利，他舍不得让她看见。
可她不能再躲了。
沈静秋绣在布上的“沈小满”，银锁里藏着的铜钥匙，报纸背面那行“千万别找我”，还有父亲半夜呢喃的“静秋你放心”……这些碎片像星星一样在黑暗里亮起来，指引着她必须走下去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胸腔里像揣了块冰，却奇异地生出一股滚烫的勇气。攥着报纸的手慢慢收紧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把脆弱的纸页捏出深深的褶皱。“不管是什么危险，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，沙哑却异常坚定，“不管沈家出了什么事，我都要知道。”
她抬起头，看向陈建国的眼神里，恐惧还没完全散去，却多了些别的东西——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，像寒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。生母用性命换来的线索，父亲用十八年守护的秘密，她不能让这些都埋进尘埃里。
“爸，”她一字一顿地说，“就算是刀山火海，我也要找到答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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