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，”小满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，沙哑里透着股淬火后的坚硬，每一个字都砸在红木地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回响，“我要去上海。”
陈建国感觉后脑勺像是挨了一闷棍，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。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，右手下意识地扶住身后的太师椅靠背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把雕花的梨木扶手捏出几道浅浅的印子。“上海”这两个字像两条毒蛇，猛地钻进他的耳朵，顺着血管爬到心脏，狠狠咬了下去。他脸上的疲惫纹路瞬间拧成一团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骇人的光，像是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惊涛骇浪。
“不行！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，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调，带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，“囡囡，你疯了？绝对不能去！”他踉跄着上前一步，肥厚的手掌在空中抓了抓，像是要抓住风中飘逝的什么，最终落在小满的胳膊上。那力道大得惊人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，“你没看见你妈妈写的？‘逃命’！‘别找我’！那地方是龙潭虎穴！当年我托人去打听，光是提到‘沈家’两个字，就有人连夜搬家！你知道什么叫‘水深得很’？那底下藏着的都是刀子！是能把人骨头渣都嚼碎的漩涡！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高，额头上暴起青筋，脖子上的动脉突突首跳，像是随时会炸开。“爸不是吓唬你，”他突然压低声音，语气里带着种近乎哀求的恐惧，“二十年前我去过一次上海，在老城区的弄堂里转了三天，想找个认识沈家的人。有个修鞋的老头，一听我问沈家，手里的锥子‘当啷’掉在地上，脸色白得像纸，推着我就往外走，说‘年轻人别找死’。你以为爸这些年为什么从来不提上海？那地方……沾不得啊！”
小满的胳膊被捏得生疼，却像感觉不到似的。她用力一挣，丝绸袖子在陈建国掌心滑出一道残影。她站起身，因为激动，膝盖撞到了书桌腿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“找死？”她抬起头，泪水早就干了，眼眶红得像燃尽的炭火，“那我现在这样，就算活着吗？”
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，露出锁骨处那道浅浅的疤痕——那是小时候被同学推倒在花坛边留下的，就因为对方骂她“没妈的野种”。“他们说我是暴发户的女儿时，我忍着；他们笑我穿得再好也掩不住一身土气时，我也忍着。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响，带着十八年积压的委屈，像山洪一样决堤而出，“我以为只要我学习好，只要我听话，只要我假装忘了那些话，就能当你的陈小满！可现在呢？”
她抓起桌上那块暗红碎花布，狠狠砸在陈建国面前：“沈小满！这才是我的名字！一个被扔在垃圾堆里的名字！我生母在报纸背面写‘逃命去了’，她到底在逃谁？沈家一夜之间没了，是被人杀了还是被人害了？我右耳后的疤到底是怎么来的？这些问题像虫子一样啃了我十八年！爸，你让我怎么忍？”
在保险柜的棱角上，疼得他龇牙咧嘴，却没心思顾及。他看着小满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，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揣着全部积蓄跳下商海时的样子——当时所有人都劝他“安稳点好”，可他眼里也燃着这样的火，不撞南墙不回头。这股狠劲，这股认死理的执拗，分明是从他这里学去的。
“可那是上海啊……”他的声音软了下来，带着种无力的颓唐，“当年沈家出事后，整条霞飞路的商铺都关了半个月，听说连巡捕房都不敢插手。我查到的最后一点消息，是有人在黄浦江里捞上来三具穿着旗袍的女尸，手里都攥着沈家的玉佩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，只能看着小满，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。
小满的身体晃了晃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黄浦江的女尸……攥着玉佩……这些字眼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脑子里。可她很快稳住了身形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。“就算是这样，我也要去。”她一字一顿地说，“就算她们都死了，我也要去她们坟前问一句，为什么要丢下我。”
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奶瓶里的万贯家财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TOWY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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