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建国！你看看这奶糕又涨钱了！就这点钱，够干啥？给大壮买半斤都塞不满牙缝！你还想匀给她？”李秀英捏着一张卷了边、沾着点油污的毛票，对着刚掀开门帘进来的陈建国劈头盖脸地发火，声音里带着被日子熬出来的尖利。她的眼睛像淬了冰，飞快地瞟了一眼炕角那个裹在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破布里的小小身影，那眼神里有怨怼，有无奈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、被硬生生压下去的关注。
陈建国刚从外面扛完活回来，棉袄上落着层薄薄的白霜，一进门就带着股凛冽的寒气，眉毛和胡茬上甚至还挂着细小的冰碴。他被这阵火气烫得缩了缩脖子，却没接话，只是默默地跺了跺脚上的泥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——一个小小的玻璃奶瓶。那奶瓶的瓶身被洗刷得发白，边沿有些磕碰的磨损，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“红星厂保健站”的红色字样，像是被岁月磨去了大半光彩。这是他白天趁着休息，跑了好几条街，在一个堆满废铜烂铁的回收站角落里翻出来的，跟看摊子的老头软磨硬泡，花了一毛钱才买下来。回来的路上，他又找了块细砂纸，仔仔细细把瓶身的污垢磨掉，用热水烫了又烫，首到闻不到一点铁锈味。
他把奶瓶轻轻放在炕沿上，又像变戏法似的，从棉袄内袋里摸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纸包。纸包被捂得有些温热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——那是最便宜的一种代乳粉，是他今天中午没舍得吃午饭，省下来的钱买的。
“用这个喂，比麦乳精省点。”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拿起那个旧奶瓶，往里面兑了点温水，又小心翼翼地舀进一小勺代乳粉，用筷子搅了搅，首到粉末化开。然后，他动作笨拙地抱起炕上的小满，那姿势像是第一次抱孩子的毛头小子，僵硬却又带着十二分的小心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奶瓶里的万贯家财 把奶嘴轻轻凑到她嘴边。
小满大概是饿极了，小嘴一碰到奶嘴，就本能地含住，小小的腮帮子一鼓一鼓，急切地一嘬一嘬。透明的奶水顺着奶嘴一点点被吸进去，她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，像小猫吃奶时的动静。陈建国粗糙的、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紧紧握着那冰凉的玻璃瓶身，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满吞咽的动作，连大气都不敢喘，仿佛那是世上最要紧的事。昏黄的煤油灯光从头顶照下来，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纹路，那里面刻着疲惫，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小心翼翼的期盼。
李秀英站在原地，看着他专注的侧影，看着他手里那个承载着微薄希望的旧奶瓶，看着他被寒风冻得通红的耳朵尖和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。那些冲到嘴边的抱怨、指责，还有藏在心底的委屈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，终究是没能说出口，最后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，长长地、无奈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。她默默地转过身，走到灶台边，拿起锅铲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锅里那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，锅铲碰到锅底，发出单调的“哗啦”声，像是在为这紧巴巴的日子伴奏。
日子就这么在一天天的算计、争吵、妥协和提心吊胆中捱着。今天省一口粮，明天想办法换点钱，后天又要担心小满会不会受凉生病。可谁也没料到，那个被遗弃在寒冬荒地里的小生命，生命力竟像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草芽，看着微弱，却带着股执拗的韧劲。她不仅没被这苦日子压垮，反而一天天缓了过来，小脸渐渐有了点血色，哭声也从最初的蚊子哼哼，变得响亮了些。
她活下来了。在这个连亲生儿女都快养不活的穷家里，像一株意外落在贫瘠土地上的种子，凭着一点点微薄的养分，硬是扎下了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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