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的齿轮碾过贫弱的屋檐,从不会因为谁的窘迫而放缓转速。陈建国肩头上的担子沉得像块烧红的烙铁,白天在国营小厂扛原料时压出的腰伤还在隐隐作痛,可他夜里躺在草席上,盯着房梁上结的蛛网,眼睛里却总亮着点东西。那是被小满的哭声催出来的狠劲,是穷日子过够了的憋屈,更是对“活得像个人样”的执拗渴望。
捡到小满前那次用鸡蛋换粮票的经历,像粒落在焦土上的火星,原本只够燎起一小簇火苗,如今被这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一吹,竟在他心里烧起了熊熊大火。他开始不满足于每天挣那几块死工资——够买半斤代乳粉,却填不饱西个半人的肚子。
白天在小厂当临时工,他成了最拼命的那个。原料仓库里的麻袋每条都装着百斤重的铸铁件,别人两人抬一条,他咬着牙一个人扛,粗糙的麻袋磨破了手心,血珠渗出来,混着汗水在掌心结成硬痂,他往裤子上蹭蹭,继续搬。厂长看着他首咂舌,说这汉子是“属驴的,不知累”,却不知他每多扛一条,心里就多算一遍:够给小满买三天的代乳粉,够给大壮添块补丁布。
日头刚擦着树梢往下沉,他就蹬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。车把上缠着几圈旧布条,车座磨得发亮,链条每转一圈都发出“咔啦咔啦”的呻吟,像在替他喊累。可他不管,蹬得飞快,车后座绑着的帆布包随着车身颠簸,里面装着他从厂里废料堆里捡的废铁丝——那是攒着卖给废品站,能换几毛零钱的“私房钱”。
他像头嗅觉敏锐的野狗,专往城市里那些冒出“新气味”的地方钻。码头边,南来的货船刚靠岸,他蹲在卸贷的跳板旁,看搬运工扛着纸箱里的电子表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,那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在麻袋上滚来滚去,他摸出藏在烟盒里的半截铅笔,在皱巴巴的烟纸上算:进价三毛五,黑市能卖五毛,一百个就是十五块——够买两罐麦乳精了。
小商品市场里的叫卖声能掀翻顶棚,他混在攒动的人影里,听浙江商贩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喊“尼龙袜五毛一双”,眼睛却盯着人家帆布包里露出的的确良布料。他凑过去递上自己卷的旱烟,蹲在人家摊位旁帮着拾掇散落的纽扣,嘴里家长里短地唠,耳朵却支棱着,把“广州进货”“火车托运”“批发价”这些词儿嚼得烂熟。
晚上躺在家里,他总把那台半导体收音机贴在耳朵上。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,“搞活经济”“个体户”“价格双轨制”这些新词儿钻出来,他听不懂太深的道理,却死死抓住一个念头:计划内的东西便宜,计划外的能卖高价——这里面有活路。
机会撞上门时,往往裹着层不起眼的外衣。那天他替厂里去火车站提一批轴承,刚钻出货运站的铁皮棚,就听见站台角落里两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在急得转圈。一个穿中山装的正把公文包翻得底朝天,另一个戴眼镜的搓着手,声音压得极低:“现金真不够了,那边说没指标就不发货,这批螺纹钢要是卡在路上,厂里能扒了咱的皮!”
“计划外的指标……”陈建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,搬运轴承时磨破的指尖突然一阵发麻。他太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了——厂里老师傅喝酒时骂过,计划内的螺纹钢三百八一吨,黑市上能卖到六百五,这中间的差价能堆起一座小山!
他攥了攥手里磨得发亮的提货单,手心的汗把纸边洇出个圈。定了定神,他脸上堆起在小商品市场练出的憨厚笑容,脚步放轻,像怕惊飞了猎物似的凑过去,开口时特意把嗓门压得朴实:“同志,听你们说缺指标?我……我认识个人,或许能搭个线。”
中山装猛地回头,眼里的警惕像淬了钢:“你谁?”
陈建国把破棉袄的领口拽了拽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厂牌,笑得更实在了:“就附近厂里扛活的,混口饭吃。刚才听见你们急,想着或许能帮上忙——都是出门在外讨生活的,不容易。”他没敢说太多,只把姿态放得极低,眼睛里却藏着股不容错辨的恳切,像在沙漠里看见绿洲的旅人,既紧张,又不肯错过一丝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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