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曼殊的水红色旗袍下摆扫过仓库门槛时，带起阵呛人的灰尘。雨停后的月光从破损的天窗漏进来，在满地戏服上投下菱形光斑，某件绣着缠枝莲的月白帔衫上，还沾着十年前的焦痕，像朵凝固的灰烬之花。
“清漪？”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荡出回音，凤头钗的尖刺突然发烫，指引着她走向编号 3 的隔间。木门上的铜锁早己锈死，但门轴处有新鲜的摩擦痕 —— 有人比她先到过这里。
隔间里堆着半人高的戏箱，最上面的箱子敞着盖，露出件小小的粉色袄裙，领口绣着只蝴蝶，翅膀缺了一角，与沈砚镊子上的戏服碎片完全吻合。苏曼殊的指尖刚触到袄裙，就听见箱底传来细碎的响动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。
她掀开箱盖的瞬间，股浓烈的胭脂味扑面而来。箱底铺着层褪色的红绒布，上面摆着个青花瓷碗，碗沿残留着褐色药渍，与记忆碎片里 “失声散” 的颜色一致。而碗边压着的，是半张泛黄的戏单，上面用铅笔圈着《游园惊梦》的演出日期，旁边有行稚嫩的字迹：“师姐，等我唱会这段，我们就一起去采栀子花。”
凤头钗突然从手中滑落，在青砖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声。响声未落，隔间的横梁上响起 “吱呀” 声，个黑影顺着房梁荡下来，带起阵冷风，苏曼殊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 —— 是神秘老者的乌木拐杖特有的气味。
“小姑娘来得真快。” 老者的声音裹在戏服堆里，怀表的黑雾顺着衣褶蔓延，“可惜啊，清漪的声纹记忆，己经被我取走了大半。”
苏曼殊抓起墙角的扁担，水红色旗袍在打斗中扫过戏箱，里面的翎子、水袖散落一地，某支雉鸡翎的根部刻着个 “清” 字。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，清漪总爱偷拿戏班的翎子当马鞭，说要演《穆桂英挂帅》给她看。
“你把她藏在哪了？” 扁担劈向老者的瞬间，苏曼殊瞥见他怀表的黑雾里，清漪的声纹光团正在变淡，像即将熄灭的烛火。
老者的拐杖点地，激起片戏服粉尘：“她？早就成了只会模仿的傀儡。你以为戏班老板为什么非要她的声纹？因为只有清漪的嗓子，能唱出打通阴阳的调子。”
黑雾突然暴涨，将苏曼殊困在中央。她在窒息感中看到无数记忆碎片：清漪被关在密室里，喉咙插着银管，戴瓜皮帽的男人正用留声机记录她的哭喊；戏班老板的牌位前，摆着个琉璃瓶，里面装着清漪七岁时的声纹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；还有…… 沈砚的银戒，竟与那琉璃瓶的底纹一模一样。
“沈先生也是戏班的人？” 苏曼殊的扁担突然脱手，撞在戏箱上，震落本藏在箱底的日记。
日记的封皮是用戏班海报糊的，翻开第一页，钢笔字突然渗出墨痕，在纸页上凝成幅地图 —— 标注着清漪埋锦盒的位置：戏班后院的老栀子树下。而最后一页的日期，停留在十年前火灾当天，字迹被泪水晕开：“那个戴银戒的修表哥哥说，等花开了就带我们走。”
黑雾中的老者突然发出刺耳的笑：“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。沈砚的祖父，就是当年给清漪灌药的人！”
（同日?钟表铺）
沈砚的镊子夹着齿轮在放大镜下转动，齿牙间的蝴蝶绣片突然发光，映出段他从未见过的记忆：十岁的自己蹲在戏班后院，看个穿粉色袄裙的小女孩埋锦盒，她的羊角辫上系着红绳，打了个复杂的结 —— 正是凤头钗上残留的那种结法。
“原来我见过她。” 他喃喃自语，左手银戒突然变冷，账本从抽屉里滑出来，自动翻到某页，上面用红笔写着：“民国二十三年，收戏班老板定金，为清漪小姐定制‘失声钟’，以声纹为引，可锁喉间真气。”
钟声突然从仓库方向传来，沈砚的怀表指针疯狂旋转，指向城南的方向。他抓起那枚齿轮冲出铺子时，巷口的卖花人突然拦住他，篮子里的栀子花沾着露水，花蕊里藏着张字条，是苏曼殊的字迹：“速来，清漪日记提到戴银戒的修表哥哥。”
（同日?戏班后院）
老栀子树的根须暴露在地表，像团纠缠的银线。苏曼殊用凤头钗撬开泥土时，沈砚正好赶到，银戒与泥土里的某样东西产生共鸣，发出嗡鸣。
“是锦盒。” 他蹲下身，指尖抚过个黄铜盒子，锁扣果然是红绳结的形状。打开的瞬间，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——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，只有只停摆的怀表，表盘内侧刻着只蝴蝶，翅膀缺了一角，与齿轮上的绣片完全吻合。
怀表的后盖内侧，贴着张泛黄的照片：穿长衫的沈砚祖父站在戏班后台，身边站着个戴银戒的小男孩，正举着修表工具，而他身边的小女孩，扎着羊角辫，手里攥着支凤头钗，正是年幼的清漪。
“祖父说过，他曾为个戏班修过能储存声音的钟。” 沈砚的声音发颤，银戒突然刺入他的掌心，涌出淡金色的血，“这怀表…… 是我小时候的。”
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涌入脑海：
—— 七岁的他坐在戏班角落，看清漪练《游园惊梦》，她总唱错 “似水流年” 的调子，他就用修表工具给她敲节奏；
—— 祖父将怀表交给清漪，说 “危难时打开，能藏住你的声音”；
—— 火灾当晚，他躲在后台柜子里，看见戴瓜皮帽的男人将清漪拖走，她怀里的怀表掉在地上，发出最后一声滴答。
“是我把她藏起来的。” 沈砚的银戒突然黯淡，“火灾后我把她送到乡下，用怀表锁住了她的声音，怕被戏班老板找到。”
神秘老者的笑声从树后传来，怀表链上的黑雾化作条蛇，缠向锦盒：“总算集齐了。清漪的声纹，沈砚的记忆，还有这只‘藏声怀表’，足够让老板活过来了。”
沈砚将苏曼殊护在身后，银戒与怀表同时亮起，在空气中织成道光网：“祖父后来反悔了，他知道戏班老板要用清漪的声纹炼魂，才制造‘失声钟’拖延时间，最后被老板灭口。”
光网中的黑雾发出惨叫，老者的身形逐渐透明，怀表突然开始倒转，播放出段尘封的录音，是清漪的声音，带着稚气：“修表哥哥说，等我唱会《游园惊梦》，就教我修表，再也不用唱戏给坏人看了。”
（三日后?钟表铺）
清漪的怀表被沈砚修好，摆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。苏曼殊来取时，带来了清漪的消息 —— 她在乡下平安长大，只是嗓子再也唱不了昆曲，如今开了家绣坊，专绣缺角的蝴蝶。
“她不记得我了。” 沈砚着银戒，上面的花纹又淡了些，“也好，忘了更安稳。”
苏曼殊将片栀子花放在怀表上：“她绣了只蝴蝶送你，说看着亲切。”
沈砚打开锦盒，里面的蝴蝶绣片与齿轮上的终于拼合完整。账簿的最新一页自动浮现字迹：
【记忆归还：清漪小姐《游园惊梦》声纹，损耗记忆：祖父的面容】
他望着窗外，突然哼起 “似水流年” 的调子，却想不起是清漪教的，还是自己原本就会。
仓库的方向传来悠扬的昆曲声，苏曼殊笑着说：“是清漪在试新嗓子，乡下的老大夫说，或许有天能好起来。”
沈砚的银戒轻轻发烫，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承诺。阳光穿过钟表铺的玻璃窗，在齿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那些被遗忘的记忆，或许正以另一种方式，在时光里慢慢拼凑完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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