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第七天,苏曼殊在旗袍外披了件西洋纱罩衫。她撑着油纸伞穿过钟表巷时,发现沈砚的铺子门前积着滩奇异的水洼——水面浮着层珍珠母光泽,倒映出的不是阴云密布的天空,而是轮皎洁的满月。
"沈先生?"铜铃在门框上撞出闷响,铺子里弥漫着檀香与机油混合的气味。工作台上散落着齿轮零件,放大镜下压着张泛黄的戏票,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六月初七,《游园惊梦》下面用铅笔写着"清漪首演"。
里间传来金属摩擦声,沈砚的银戒卡在座老式自鸣钟的齿轮间,指腹渗出的淡金色血液正被机械缓缓吸收。听到脚步声,他头也不抬地说:"昨夜子时,清漪的怀表突然开始自鸣。"
苏曼殊这才注意到,工作台角落的锦盒里,那只修复好的怀表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开合。表盖每开启一次,就有缕半透明的丝线飘出,在空气中凝结成蝴蝶形状的光斑——与清漪绣坊的缺角蝴蝶纹样一模一样。
"这不是声纹。"沈砚突然用镊子夹住光蝶,银戒与蝶翼相触时迸出火星,"是记忆残片。"
光蝶碎裂的瞬间,苏曼殊的凤头钗突然发烫。无数画面涌入脑海:
——年幼的清漪躲在戏服箱里,透过缝隙看见戴瓜皮帽的男人往胭脂盒里掺褐色粉末;
——沈砚的祖父蹲在后台,将银戒按进某座钟的齿轮,钟摆立刻停滞;
——火焰中,穿月白帔衫的女子将凤头钗塞给小女孩,推她进密道:"去找修表铺的..."
记忆突然中断。苏曼殊扶住工作台,发现沈砚的银戒正在溶解,液态金属顺着齿轮纹路渗入钟体。原本停摆的古老座钟突然发出"咔嗒"声,钟面玻璃映出的不再是他们的倒影,而是间点满红蜡烛的密室。
"这是祖父的禁术。"沈砚的声音带着金属回音,"用血脉为引,能看到被钟表锁住的时空。"
烛光晃动的密室里,他们看见个穿西装的背影正在摆弄留声机。唱片旋转间,清漪七岁时的声纹被抽成丝线,缠绕在琉璃瓶中的胎儿标本上。当《游园惊梦》的唱段响起时,胎儿的手指突然抽搐。
"戏班老板在炼魂!"苏曼殊的旗袍下摆无风自动,水红色绸缎扫过座钟,钟面景象突变——戴银戒的小沈砚趴在密道口,正用身体挡着身后的清漪。留声机的铜喇叭突然转向他们,发出尖锐的啸叫。
现实中的自鸣钟剧烈震颤,沈砚猛地合上钟盖。玻璃爆裂的瞬间,苏曼殊瞥见最后个画面:留声机旁摆着本账簿,墨迹未干的页面上写着"壬午年五月初五,收当物:凤头钗一支,押期十年"。
"今天就是五月初五。"沈砚擦掉嘴角的金色血丝,"你的凤头钗...是当品?"
铜铃声再次响起。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当铺伙计站在门口,递上张泛黄的当票:"沈先生,您祖父寄存的物件到期了。"他放下个紫檀匣子匆匆离去,匣子里的天鹅绒衬布上,静静躺着支与苏曼殊头上一模一样的凤头钗。
两支钗在灯光下相触的刹那,仓库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。沈砚抓起自鸣钟冲出门时,苏曼殊发现他银戒溶解后的左手无名指上,浮现出与清漪绣片相同的蝴蝶胎记。
(钟表巷尽头)
爆炸后的仓库废墟上,月光被扭曲成螺旋状。穿西装的男人站在焦土中央,留声机的铜喇叭里不断吐出珍珠母色的声纹丝线,正将漂浮的琉璃瓶缓缓包裹。
"原来沈家还有后人。"男人转身时,苏曼殊看清了他的脸——与账簿上戏班老板的肖像分毫不差,只是眼角多了颗泪痣,"十年前就该用你的血启动'声时计'。"
沈砚将自鸣钟重重砸向地面,齿轮西溅。某个刻着"清"字的齿轮滚到琉璃瓶下方,瓶中的胎儿突然睁开眼睛——那瞳孔的形状,与清漪绣坊的蝴蝶纹样完全相同。
"你们真以为..."戏班老板的笑声被突如其来的昆曲唱段打断。废墟阴影里走出个穿月白帔衫的女子,水袖翻飞间,露出腕上戴着的怀表。
苏曼殊的凤头钗突然自动飞向女子,两支钗在她发间合并成完整的金凤展翅造型。当女子抬头时,月光照亮了她与清漪七分相似的面容——右眼角却有着与戏班老板同样的泪痣。
"师姐?"苏曼殊脱口而出的称呼让自己都愣住了。
女子将怀表举到唇边,唱出《游园惊梦》最高亢的转音。声波震碎琉璃瓶的瞬间,沈砚手上的蝴蝶胎记飞出金光,与齿轮、声纹交织成巨大罗网,将戏班老板笼罩其中。
"原来失声钟..."老板在罗网中化作黑雾,"锁住的是我的魂!"
穿帔衫的女子转身走向苏曼殊,指尖轻点她的眉心。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:
——火灾那夜,是师姐用凤头钗划破自己的喉咙,将清漪的声纹封进怀表;
——戴瓜皮帽的男人其实是沈砚祖父的学徒,他偷走了禁术账簿;
——而苏曼殊自己,才是清漪日记里那个"等花开就带我们走"的师姐。
女子身形开始透明,她将合并的凤头钗戴回苏曼殊发间:"现在你记得了,当年我用禁术分魂,一半护着清漪的声纹,一半守着老板的命魂。"她看向正在消散的黑雾,"如今因果己了..."
沈砚突然冲上前,将正在溶解的银戒按在女子心口。淡金色血液渗入她逐渐透明的身体,竟暂时凝固了消散的过程。
"还有办法。"他转向苏曼殊,指着她发间的凤头钗,"钗里藏着祖父最后的研究——用沈家血脉和完整声纹,能重织分魂者的命线。"
留声机突然自动播放,清漪幼时的声纹光丝从铜喇叭里涌出,与两支凤头钗发出的金光缠绕成茧。穿帔衫的女子在光茧中逐渐实体化,戏班老板的惨叫随着黑雾一同被吸入地底。
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,苏曼殊在废墟上捡到个发条玩具。上紧链条后,玩具戏台开始旋转,穿粉色袄裙的小木偶翩翩起舞,腕上戴着微缩版的怀表——正是清漪当年埋锦盒前最爱的玩具。
沈砚的左手无名指上,蝴蝶胎记己变成齿轮形状。他望着玩具戏台轻声说:"祖父的账簿最后一页写着,真正的'声时计'需要三要素:纯阴之体的声纹,沈家血脉的记忆,以及..."
"以及跨越阴阳的思念。"苏曼殊接上他的话,从戏台底部抽出张纸条,上面是清漪稚嫩的笔迹:"师姐,等栀子花开的时候,我们和修表哥哥一起逃吧。"
远处传来清晨的卖花声,栀子花的香气混着机油味飘散在钟表巷。某个齿轮还在废墟深处持续转动,像颗不肯停歇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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