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尾声，栀子花终于开了。
苏曼殊站在戏班后院的废墟上，指尖拂过焦黑的木梁。昨夜那场离奇的爆炸后，整座仓库化作灰烬，唯独那棵老栀子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，如今枝头缀满雪白的花苞，在晨光里微微颤动。
沈砚蹲在树根旁，银戒的残片嵌进泥土，正泛着淡金色的微光。他的左手无名指上，齿轮状的胎记清晰可见，仿佛某种古老机械的烙印。
"这不是普通的树。"他忽然开口，指腹擦过树干上的一道刻痕——那是个歪歪扭扭的"清"字，被树皮包裹了十年，如今竟渗出细密的血珠。
苏曼殊的凤头钗突然发出嗡鸣。两支合并的金钗在她发间震颤，投射出细碎的光斑，在焦土上拼凑出一幅残缺的地图——正是当年清漪埋藏锦盒的位置，但如今那里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土坑。
"有人取走了东西。"沈砚的嗓音沙哑。他拨开浮土，露出坑底一块光滑的黄铜板，上面蚀刻着繁复的齿轮纹路，中央凹陷处恰好是怀表的形状。
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当铺伙计站在巷口，手里捧着个蒙灰的留声机。
"沈先生，"他低着头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"今早整理库房，发现了这个。"
留声机的铜喇叭己经锈蚀，但转轴出奇地灵活。沈砚轻轻摇动手柄，唱片竟自动旋转起来，播放出一段扭曲的唱腔——是《游园惊梦》的片段，但声线既不像清漪，也不像昨夜出现的师姐，而是一个沙哑的男声，刻意模仿着旦角的调子。
"这是戏班老板的声音。"苏曼殊的指尖发冷。她突然明白过来，"他在用自己的魂魄喂养那个琉璃瓶里的胎儿……"
唱片突然卡住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当铺伙计不知何时退到了阴影里，他的布衫下摆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道符咒般的痕迹。
沈砚猛地掀开留声机的盖子。唱片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戏单，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六月初七——《游园惊梦》首演当日，清漪的名字旁边，赫然用红笔圈着另一个名字：林月棠。
"师姐的本名……"苏曼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
——穿月白帔衫的女子在后台为她梳头，凤头钗划过发丝的冰凉触感；
——火灾那夜，师姐将怀表塞给清漪时，自己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对银镯；
——还有那句被浓烟呛断的遗言："记住……真正的'声时计'在……"
沈砚的银戒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。他抓住苏曼殊的手腕，淡金色的血液从齿轮胎记中渗出，滴落在黄铜板上。机械运转的咔嗒声从地底传来，整个后院开始微微震颤。
泥土翻涌，老栀子树的根系如活物般蠕动，露出埋藏多年的秘密——一座由齿轮组构成的微型祭坛，中央悬浮着半透明的琉璃瓶，瓶中的胎儿己经长大，面容竟与清漪有七分相似。
"原来如此。"沈砚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，"戏班老板用清漪的声纹炼魂，而师姐用自己为祭，将真正的'声时计'藏在了树根下……"
留声机突然自动播放。沙哑的男声变成了清越的女声，唱着《游园惊梦》最哀婉的一段："则为你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……"
苏曼殊的凤头钗应声而断。金钗坠地的刹那，琉璃瓶中的胎儿睁开眼睛——那瞳孔里映出的不是人影，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，翅膀缺了一角，与清漪绣坊的纹样一模一样。
（三日后的绣坊）
清漪坐在栀子花荫下，指尖捏着银针。绸缎上的蝴蝶己经绣完大半，唯独左翅缺了一角，露出细密的针脚。
"苏姑娘，"她抬头微笑，嗓音依旧沙哑，"你说这翅膀……该怎么补才好？"
苏曼殊望着她耳后的红绳结——与当年戏班孩童扎头发的样式分毫不差——轻声道："等沈先生修好怀表，或许就有答案了。"
风掠过绣架，缺角的蝴蝶突然泛起珍珠母的光泽。在无人看见的维度里，一缕声纹正沿着绣线游走，渐渐补全了翅膀的缺口。
而在钟表巷深处，沈砚的工作台上，那只古老的怀表终于开始自行走动。齿轮咬合的声响中，隐约能听见两个女声合唱的《游园惊梦》，一个清亮如初雪，一个温柔似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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